【三秦文学】崔启昌：【尝鲜“一锅煮”】（散文）
作者：崔启昌
白露刚过，住村南梢儿的杨叔便愈发沉稳不下来，早上拾掇好了草篓和架筐，太阳没爬多高，又急三火四地磨镰刀整镢头。杨婶稳而不躁，她晓得老头子的脾气，眼里有了活儿，一刻也不愿意消停。不过，刚过白露呢，当家的就在天井里转来转去，颇有些磨刀嚯嚯，杨婶看着多少有些愠怒：噍你，叫个“一锅煮”馋戍啥样儿了？
杨婶提到的“一锅煮”，说不馋人那是假话。杨叔打小就在村里，往七十上数了出过的远门还是三十里外的老县城。春种夏管，秋收冬藏，成天跟庄稼草稞、畦地菜园打交道，照理不该叫些庄户吃物稀罕成那般模样。杨叔却不认为自个儿反常，他说：“新下茬儿的地瓜、芋头、花生、豆荚、南瓜、扁豆都带着大地的气息，秋天时光好，苦尽甘来，满满一锅煮了，吃起来叫人念情恋家啊！”
老家一带离海远，山丘多，虽说坡岭地，但地力一点不贫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村人们依赖土地生存，年年到头汗珠子都摔在庄稼地里。秋来，北风渐起，坡野显黄，杨叔和村人都知道，又一个囤满仓溢的季节到了。早春冰融就下地，旱天涝月几乎魂牵梦绕，近一年工夫，心都操在地里的桔桔杆杆上，眼看着收获临了跟前，可不能空闲下来等呀！得像老辈人一样，得趁着早秋乐颠颠地弄个“一锅煮”尝鲜哩！
揣着这个念想，杨叔最终没能按捺得住。白露三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呢，他便肩担筐篓，手攥镢头，急火火地往西岭走。他的几阡地瓜、花生、秋苞米都在那里挨着。
满满一担新季秋粮挑回家来，杨婶喂猪、垫圈、赶鸡、撵鸭一摊子营生刚刚忙乎停当。拿过毛巾擦了老头子脸上的汗珠子，遂又弯腰低头看了筐篓里提早下地的新茬儿粮，杨婶脸上陡地开了晴：瞧，这豆荚、这苞米都包顶结籽，这地瓜、芋头个头都比上年的大一圈儿哟！
临近晌午，杨叔劈罢最后一截柴禾，又勤快地挑了井水，帮杨婶一个一个仔细清洗，地瓜搁一处，芋头放一堆；还有饱满的黄豆荚、橙黄的苞米棒子；还有两拃多长的紫豆角、胖乎乎的爬墙扁豆也丁是丁、卯是卯的分别盛在家什里。杨婶见了“咯、咯”地憋不住笑:你这笨老头子，分那么清楚弄啥哟！不是得一锅煮吗？
扣好漏盘添够水，杨叔擦了把汗涔涔的脸，把洗净的新茬儿秋粮一一装进八印大锅里，嘱咐杨婶“一锅煮”一定得烧劈细的柴禾。柴禾火焰大、热量足，“一锅煮”不光肯熟，还熟得透，熟得匀乎不夹生。杨叔和杨婶都明白，等灶台火烈锅沸后，锅里一干飨人的好东西会在急火烈焰的催撵下相互依偎着在由生变熟的过程中释放出沁人的清香气息。这气息彼此互相交融渗透，继而钻出盖垫，在砖石与泥土砌成的房舍内撒散缭绕。随着灶台里柴禾的烈焰持续升腾，这些香味儿浓郁的气息将一路弥漫着溢出天井，溢向村中的街面巷口，与左邻右舍、南屋北院的村人家里溢撒的“一锅煮”的气息融成一体。这时刻，秋阳暖人，早晨略含凉意的风也消停下了，“一锅煮”的好味儿也似乎在村子里的角角落落住了下来，每有村人下坡回家，或有游子乘车归来，沐了这缕浓香的气息，脚步都会随即缓了许多。杨叔、杨婶每年都盼着这样的早秋，盼着早秋里尝鲜乡下人独有的“一锅煮”。
天井西墙根儿的一溜鸡窝里响起“咯咯嗒、咯咯嗒”的动静时，杨叔问道：“他娘，熟了吧？”其实，杨婶心里有数，新柴禾早就不续了，她单用余炭底火煨锅，杨婶比老头子明白，余火煨熟的东西吃起来更糯、更香呢！
香喷喷的“一锅煮”一出锅，杨叔就有些无法按捺，他起身拎来酒壶，斟了满满一大杯。“尝鲜‘一锅煮’，没酒哪能行？”杨叔、杨婶盘腿上炕，围着热气腾腾的“一锅煮”边咀嚼、边说话拉呱。杨叔笑意挂脸，少顷便抿一口酒，不大工夫，两腮就泛起了“红云”。
尝着新鲜香甜的“一锅煮”，杨叔、杨婶几乎同时想到住城里的儿子儿媳。“多年了，白露过了儿子儿媳都会回来。”两人渐至耄耋，却一直很欣慰，儿子儿媳当干部成天忙，但每到秋里都挤空回乡下老家，跟爹娘一块儿座在炕上尝鲜“一锅煮”。杨叔上过学，在村里村外街面上常说儿子和儿媳知道哪里是老家，记着老家里还有老老少少，还有和蔼可亲的街坊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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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启昌（笔名，铁山、西崖），青岛人，中共党员。现居青岛市黄岛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黄岛区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青岛市黄岛区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注重散文、杂文、随笔、报告文学等体裁的文学作品创作，90余万字的文学作品发表在地（市）级以上国内外公开发行的报纸和文学期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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