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吴妮妮：【叔父，让我心生敬意（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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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叔父，让我心生敬意（二）
多年以来，只要想起叔父，有一幅画面随即就会在我的眼前浮现。冬日漆黑的夜晚，村庄四围沉寂，我们家有一个房间，灯火彻夜长明。举目这间屋子，室内陈设简单，仅有一个矮小的衣柜，一把高脚凳子，一席土炕，土炕正中仅有一张低矮的课桌，课桌上摞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
虽是时至隆冬，但土炕上却未见被褥，只有一张芦苇编织的炕席铺陈其上。冬季天寒，农人大多烧炕取暖，天长日久之后，备受炕火烘烤的席子自然就呈现出一种土黄色，但在夜晚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却泛起了金色的光泽，倒是给略显清寒的房间增添了一抹温暖的气息，这里就是叔父的房间。白天他是一名赤脚医生，在乡里四处奔走尽职行医，晚间他蜗居在自己的房子，又成了一名刻苦上进的学生。他在夜间，只身坐在土炕上，披一件藏蓝色的粗布棉衣，趴在桌前奋笔疾书，时常学到晨曦微露。只需闭目养神一小会儿，他又起身洗漱，开启了新一天的生活。
对于叔父深夜学习的情景，我当时年幼，好像并没有亲眼目睹。但也许亲眼见过，却因年幼无知，觉得这些都是大人们生活的常态，也就未放在心上，确乎纯属失忆了。叔父整夜刻苦学习的故事，都是从我婆意味深长的口述中听闻，但随后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等我们兄妹上学后，我婆不仅多次对我们讲述叔父刻苦学习的故事激励我们，而且在内容上还有了新的追述。她说，冬天，叔父之所以不给炕上铺被褥，披着棉衣学习，就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身处寒冷之中，让自己时刻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认真学习。空旷的农村夜深人更静，叔父虽是拥有了安静的学习环境，但一人学习确乎单调易于疲累，又加上他白天四处奔走辛苦劳顿，学习时自然也就有打盹的时候，但夜晚极寒的天气，冻得他常常打一个冷颤就清醒过来。每当这时，他就从炕上下来，走出屋外，用冷水洗把脸，仰头看看月明星稀的夜空，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进屋活动活动筋骨，又继续将精力投入到了学习当中。
当我上学后，从书本中读到头悬梁，锥刺股这样遥远的故事，曾一度对我婆所讲叔父刻苦学习的故事产生了质疑。我觉得，叔父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的人怎么可能有孙敬和苏秦这种大人物刻苦学习的心劲和毅力？莫非是我婆在我们面前有意树立叔父高大的形象？心存疑问，我向家里其他长辈求证，问过他们之后，父亲，母亲，姑姑提起叔父学习的事情，话语和我婆都是如出一辙。这时我虽处幼年，却已在心里猜想，一直以来，潜藏在叔父心中的梦想，也许就是要靠自身的努力，改变生命状态，走出农村，到更广阔的天地去作为，让自己的生活更有价值和意义。于时，在半信半疑中，对他的敬重之情油然而生，也有了进一步了解他过往生活的兴趣，常央求我婆讲他的故事，我婆当然更是兴致盎然了。
叔父在他们兄妹四人中年龄最小，我父亲年龄最长，年长叔父近十五岁，叔父降临家庭，我婆中年得子，自然对他有着别样的偏爱，家中长幼有序，沿袭尊老爱幼的家风，兄妹们在生活中自然也对他比较谦让。叔父在父母、兄妹的庇护下生活无忧，和谐的家庭氛围使得他在成长中拥有了十足的自信。同时，他又深受我婆的影响，生活态度乐观上进，又兼他自身智慧超长，胆识过人，个性凌厉，从小在村子就是个孩子王，每当游戏时，同龄人都听他的调遣，可以说，那时他就率先崭露出了领导的才干。
人常说，从小看老。这话在他身上无疑是得到了应验。上学后，他从低年级到高年级一直都担任班级班长，成了老师工作时的得力助手。他由一名孩子王成了一个班干部，这期间更是锤炼了他非凡的能力。叔父的这经生活经历，不仅仅是从我婆的讲述中传扬，他的励志故事也常常成了乡邻们茶余饭后给自家孩子津津乐道的主题。由此我觉得，叔父在我们村简直就是一个名人，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之后的岁月，叔父更是用行动明证了我以往的猜想。他那时所处的时代，适逢国家改革开放，一夜之间春风吹遍大地，国家重新恢复了高考制度，这无疑是给全国的莘莘学子带来跃出“农”门的福音，叔父也自然而然地遇到生命的春天。认真复习，全力备考，争取金榜题名，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但家庭贫寒的生活状况，生产队呆板的管理体制，又使他白天完全没有自主学习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赤脚医生，他身肩重任，十里八乡的病人需要他去医治，使得他在学习上想要投注更多的精力，实属是遇到了困难。但他从没有因此动摇过坚定的信念，他终是秉持努力终会有回报的信条，在学习上赋予了拼命三郎的勇气，努力做到了工作、学习两不误。寂静的夜晚就成了他学习自由驰骋的疆场，一个个不眠之夜，只有空中群星如同一盏盏明灯与他作陪，这些不仅辉映出了他多彩的人生，给我们整个家族带来了荣耀，他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着精神，更是给予了我们晚辈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贵财富。
我终于有幸目睹了他的学习状态。那是临近高考前的一个月，村里为了让他全力以赴迎战高考，给他放了假。他为了学习能静心专一，就在我们村城外找到了一户废弃的家园，从家里搬进去作为学习的战场。这家房子的主人很久以前举家进了城，房子因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他和四名关系要好的同学一起清扫了房间，将家里漆面斑驳的桌子扛进去做了课桌，凑合了两条凳子，由此拉开了一心向学的帷幕。没有老师指导，全凭四人互助学习，但他们却坚持不懈。和他一起学习的四名同学，其中有两名同学，家就在我们村附近，回家往来比较便利。另外两名同学，一个家距我们村五里，一个家在十里外，他们俩的饭口自然就落在了我们家中。其实，当时我们家经济并不宽裕，但我婆从来都有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仁善情怀，就把叔父的同学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待，给他们提供吃住条件。为了节省出更多的学习时间，虽然学习之地和我们家距离也就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叔父都生怕路上浪费了时间，就连吃饭都不肯回家。我们兄妹三人自然就担负起了给他们送饭的任务。每次送饭去了之后，叔父都会给我们每个人发一块糖作为奖赏，那种甜的滋味可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呢。
有一天中午，我们去送饭，春季阴雨过后的天色不够明媚，他们的房间光线昏暗，桌子上散乱的稿纸写满了各种习题，我由此大略可以窥得他们讨论习题时的激情，心生佩服但又觉房间空气憋闷，就在他们吃饭的间隙溜出室外观望。正对他们房门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抬头仰望，只见树干笼在房檐，仅有零星的光斑筛在面颊，低头俯察，散落的柿花已变成了黑褐色，在地面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散发着湿霉的气味，一种冷清似乎还带点郁闷的感觉顿时袭上了我的心头。我再朝后院看去，触目所及更是一派荒芜的景象。这时，我只觉他们在这种地方学习，条件太艰苦了，但同时又被他们的勇气和胆识所折服。当我再次进屋，叔父和另外两个同学已吃完了饭，收拾好的碗筷整齐地放在了一边。叔父拉过我们的手，给我们每个人手心放了一颗水果糖，并向我们询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具体问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叔父说话时露出的青春笑容就像三春的暖阳，似乎一下子就驱散了房间的昏暗，让我眼前变得亮堂起来，也逐渐融化了我内心对他学习场所不满而涌出的冰凉。他这种积极乐观面对生活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含在我嘴里的水果糖似乎更有了浓浓的香甜滋味。
叔父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坚持学习着，高考终于如期而至。他满怀信心地迈进考场，之后，如愿以偿地被光荣录取。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一时在我们全乡掀起了不小的震动，毕竟叔父在我们村子里，是凭借自身刻苦努力跨进高等学府的第一人。
叔父，上了军校，进了省城。他，确实成为了一个不平凡的人。
END
三秦文学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