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传大与图书奖
四月下旬的北京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这个时候,尽管白天甚至已经开始有了需要遮挡一下的烈日,而早晚还是一片宜人的新绿中的清凉。中传大的校园里,粗壮的杨树柳树法桐树在一片光光亮亮的摇曳之中,将春末夏初的风持续地吹拂到每一个沐浴其中的人的眼帘与发梢,让人在依旧可以体会到春风沉醉的同时,还感觉到了夏日密集的植被冠盖下的舒爽。
多少年多少年都不加砍伐的大树们在校园环境的保护下,即使是杨树柳树这样的最普通的树种,也都长成了令人啧啧称奇的参天巨塔,长成了在它们的阴翳下人就立刻沉静了下去、愉悦了起来的神奇森林。
一个大学,不是看有没有大楼而是看有没有大师,即使没有大师,只要有大树,有一个大树下的好环境,也就并非虚置了。所幸的是,几十年来中国高等教育的迅速商业化和官场化,在这里还没有像有些学校那样以花钱为唯一目的地毫不吝惜地砍掉普通树种的大树种名贵树种的小树,还有一份可贵的传承和传统在。
这里是过去鼎鼎大名的北京广播学院,是曾经在直接想象中就让当时的年轻人将上学和做电视里万众瞩目的主持人联系在一起的阶梯。在我们那个年代里,这个殿堂一样的高高在上的地方,每年从全省招生的名额都只有一两人。也就是说,整个那一代人里只有一两个竞争优胜的强者兼幸运者,才有可能踏入这几乎可以决定一生的重要走向的地方。其余绝大多数的人,只能是望着厚厚的高考招生名录上这个圣殿一样的名字,想象一会儿,再想象一会儿而已。
在我们的土地上,地域已经严重地决定了命运;选择的权利和选择的可能在人生下来报上户口的时候,就已经在相当程度上是注定了的。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缺陷多有的高等教育状态中,能来中传大上学,也应该还不啻一种登堂入室的荣耀和至为珍贵的机会。
在学校周围一片繁华的低价多样的学生消费状态里,在校园里大树冠盖下安静清凉的生活学习氛围中,早早地就穿上了短裙短裤的青春年华的女学生们,或者骑着小黄车笑语喧哗着迤逦而去,或者在楼厅里席地而坐做着角色扮演,或者在图书馆前风吹水岸的长椅上耳鬓厮磨喁喁而谈,或者在大树下、在彩塑操场上戴着耳机欧美风地、非常自我地、有弹性地慢跑……
应该说校园里这样的氛围对在校园角落里的礼堂举行的颁奖仪式多少是会有些影响的,不管是驱车而至的,还是坐着八通线地铁而来的与会者,都需要穿过校园里的绿荫下的道路,与苗条挺拔地舒展着自己的美好年华的学生们擦肩而过。所以,连续好几个致辞者都把这美好的季节先挂在了嘴上。
从签字领材料拿座位分配表开始,红毯顶端的同样是红色的奖名签字墙前就已经成了纷纷合影留念的忙碌之地,里面的主席台上更是站上去了一片给自己照相的人。留下自己的影像,是这个仪式在个人的重要意义,这种判断和作为几乎是本能的,不假思索也不必思索的。当然,这个奖的确是颁给出版单位的,由辛勤的汗水到终于的收获,肯定是会让人喜不自胜的。不过,出版单位并非作者本人,这也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被忽略的。
出版者作为将作者的精神创造物化为传播手段的重要环节的重要自不必言,但是不管怎么重要也都不就是那内容本身。最伟大的创造者当然还是作者,是作者在这个世界上立足自己的人生和境遇的抒发与探索,所谓编辑、所谓出版家不管有什么样的精神取向与意识选择,总归只是一种工作,虽然不乏创造,但是创造的主体从来都是作者;为他人做嫁衣的人,怎么也不是新郎新娘。在这样的意义上,出版是与作者同呼吸共命运的共同体,也主要还是一种传播方式和传播载体。它是精神或者知识的渠道,而不就是精神或者知识本身。
以这样的心绪站在聚光灯下的时候,就非常心虚,也非常感激,眼前就一直浮动着贾大山先生所刻画的正定乡间的梦庄,梦庄里那个仅仅因为吃了地里的一颗花生,就被当生产队长的父亲一掌打死的小女孩儿(《梦庄记事·花生》)。在贾大山先生那样悲悯的视角观照下,小我的一切也就都轻飘了起来。
我们活在当下,现世的法则不得不遵从,而且也必然要遵从;但是精神上的反省与超拔也须臾不可荒弃。在现实的无奈与现实的盛开之间,我们需要一颗永远如常的心。
在中传大这个曾经寄托过向往如今突然收获了荣誉、借了光的荣誉的地方,这样的反省显得像被历史和时间安排好了似的恰如其分。几十年间的生命在这里悄然汇合,无语提点,让你的心不得不对着看不见的虚无,做实实在在的首肯。
几十年以后的今天,中传大依然是一个好地方,一个有大树的好地方;不过,只要偶尔有机会能进来散散步,就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