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场古镇住着
住在古镇核心位置上的小楼里,是听不见什么噪音的。楼上楼下,阳光倾斜进来又倾斜出去;做饭吃饭,写字睡觉,一如在安静的乡间。鸟鸣鸡唱,楼外窄窄的走道中有人或者自行车电动车过去,车轮碾压不平的小巷、喘息和咳嗽或者迎面遇到谁的打招呼声,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相聚十几米的临河人家的饭馆和咖啡馆的营业,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这里的安详。那些临河的屋檐很低的廊下摆放的桌椅,是游客们最心仪的地方。傍着一株伸展到水面上的桃树,或者靠着一搂多粗的大樟树,吃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吃这个形式本身。自然,那种吃的形式与地点所带来的被游人视为浪漫的热闹,是安静了很多很多年的古镇的一种异在,是一种还能够被古镇亘古的寂寞给逐渐消融掉的不扰人的热闹。
古镇的发展正处在这样一个十字路口上,再向前些,这样的热闹就会质变为对环境的破坏,就会逐渐让古镇失去原本的魅力。而现在,所幸的是,一切还都没有那么发展,还在“欠发达”的美好之中。
古镇家居的普遍安静状态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上千年,在能看得见的未来也许还将能继续持续。这是古镇居所的一个重要魅力;另一个魅力,是这里的空气质量。
作为自古以来便是人员凑集的所在,新场一直保持着越来越显得难能可贵的好空气的传统。就算是上海有雾霾,新场也没有;甚至几公里之外的地铁16号线新场站有雾霾,新场镇也没有。
上海半岛所谓三面临海的地理格局,好像真正的分界处就在新场附近。从此再向东,就真是三面为水环绕,水汽氤氲,海风频吹了。这就形成了新场得天独厚的小环境。
在千百年前的古代,这里距离海边肯定是更近些,甚至就在海边。因为宋朝的时候这里作为新辟的盐场才有了新场之名,将以前的“石笋里”的名字换成了新场。
石笋里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本地多竹,人们自然对竹笋的形象非常熟悉;而河流之中有石如笋者,于是“溪湾石笋”便成了本地的一景,成了古代几乎每个的地方都会有的十景之一。以自然的地貌特征特点命名人类的城镇,这是古今中外的自然而然,新场从一开始就是大自然怀抱里降生的人类劳动与生活的结晶。它的衣钵和传统格局经过千百年的沉淀,幸运地在浦东浦西的城市格局里被甩到了所谓发展的脚步之外。最近大几十年来整个中国社会对古代生活风貌中的建筑和习俗方式的各种名义的破坏,在这里还硕果仅存的有些难得的遗存。
目前的状况是:现代建筑的城市格局包围着的是虽然残缺不全但是依稀可见的旧日古城。据说,就在五年前,新场古镇还非常荒凉,人们都陆续奔向了近在咫尺的上海。但是突然在两三年前,这里被一窝蜂地看中,本地人也随着游客开始逐渐回流,还有很多上海人在这里买房置业,开始在这里享受田园生活的安静与悠闲。
大家好像一夜之间突然意识到了古镇的价值,而其中最重要的实际上还是居住价值。与上海的房价比起来这里的房子实在是便宜,而这里的空气,这里的安静,这里的蔬菜,都是上海所不能比的。在这种戏剧性的大城市与乡村古镇的同一地域的对比中,人们同时发现了旧有生活格局与生活空间的诸多优点,略略地出现了一点点从城市涌向乡间的回潮。
这种回潮能不能持续当然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所谓发展的强大推力,会不会很快就让古镇失去内在的血脉而成为一个纯粹展览建筑格式和民俗商业化的旅游点?
在游人尽去的夜里,慢慢地走下楼来,走在那些空空的浪漫之地,走到拱桥上。举头而望,夜空并不是黑的,甚至连云也还是白的。每一条白云都像是在底片上显现着,中间的星星很亮,很亮的还有正在降落的飞机腹下闪烁着红白的灯光。
这样可以直视无碍的夜空,在自己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已经实在太过珍贵。新场古镇是过去美好生活环境对今人开放的,一个虽然窄小但是毕竟可以通达的时间隧道。
还能藉此回到过去,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