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青年作家‖【不一样的人】◆严心容

作者简介

严心容 藏族 90后 甘肃舟曲人。

不一样的人

我们逃脱不了明天的命运，却妄想在今夜找出个办法。

凌晨开始的暴雨将失眠的我推向更深的黑夜。站在窗前，任由雨滴打在身上，忍受多日的燥热瞬间消散，雷电交加，世界忽而转为白昼，惨白的故乡正在磨难后的惊惧中瑟瑟发抖。噤若寒蝉的我的乡党们，大概有不少正和我一样醒着，祈祷风停雨止，风调雨顺。

雨势渐弱，渐渐平息了暴怒，可淅淅沥沥并不休止，重新获得安全感的生命，投入仓惶的梦境。明天将是崭新的，明天的太阳即使藏在云彩里，依旧将光照万物，活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

不安与恐惧随着光明的降临而退散，我在寻常的鸡啼后起身梳洗，花园一片狼藉，是风裹挟着雨光临后的效果。气温低了几度，周身凉爽舒适，站在屋檐下，抬头望天，和儿时一样，也和千万年前我的先人一样，望向一切神秘与伟大的所在。

天高高在上，天逶迤玄妙，天缄默不语，天在几亿光年之外，天就在我的指尖之上。

还记得十年前的殇夜，听到的哀痛的哭声。

在我满含对未来的希冀，奔向广阔世界的时候，我的朋友埋骨于泥沙淤积的坟墓里，关于高考结束后的放纵，只余一把永远无法消解的痛楚的灰烬。于是，我在无数个不珍惜自己的时刻，看到那张永远比我青春的面孔，哑然失语，羞愧交加。

生活的特别优待，是给你呼吸的自由，给你感官的快乐，给你绝望，又泄漏一些希望，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体会玉石俱焚的快感。

活着总是幸福的，我在风的怒号中这样想。我这样想着，东方微光，云烟散尽，山腰的轮廓毕现，柔软坚固，情意绵长。

困苦悲伤，仓惶不安，踽踽独行，四面楚歌，人总要经历一些无法消解的磨难，见识两幅面孔的老辣，才能从有眼无珠中将自己拯救。

村上春树说，人生无无用的经历。歇斯底里总会归于平静，总会消泯于无形。即使心无归处，爱无定义，夜是孤独，骄阳灼热，即使炎夏将整个灵魂坠入黑暗冰冷的永夜，也要相信，还有人值得去爱，值得妥协，值得将心打开，值得万般美好，柔情万种。

断舍离是人生第一要义，断舍离将纷繁芜杂斩断，在奔波的车上悟透自我救赎的种种，在举目四望无一援手的绝境中，那些虚伪的面孔咀嚼着伪善的说辞，别再盲目地听和看，别再轻易将梦转达，人生短暂，爱惜自己。

不要追问，不要总是试图寻找一个结果，时间不语，却解答了所有问题。年少时，会纠结于一个误会，在我重视的人那里，必须寻求一个公正，可如果那个人真的值得尊敬，又怎么会因别人三言两语而轻易定义我？不值得的同时也就没必要，学会放弃，放弃不匹配的感情，不平等的交往，明白所有你来我往，需得知无不言，坦诚相待，需得擦亮眼睛自己去看，可这却是血泪交加，不断失去后的懂得。

承认自己平凡，始终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在我因为对自己不满而无数次走向疯癫的时候，在我追求完美，不能忍受一点瑕疵的前半生里，我要求感情纯粹，憎恶谎言，我与蝇营狗苟死磕到底，遍体鳞伤，众口铄金后，我成了极其自负，极难相处，极不成熟的人。

学生时代，我迷恋李敖，迷恋大师桀骜的气质，我向往过上他那样的人生，奇绝转圜，酷得有理有据。我彻夜读他的文字，看他的演讲，被他的深奥折服，为他的幽默捧腹。特立独行的李敖大师是我青春年少时的梦想，是我对魅力男性的全部定义，于是在他终于溘然长逝后，我经历了有如丧失信念般的痛苦。

李敖在我的青春岁月里，是值得我崇拜追逐的人，他轻描淡写讲述人生苦难，他调侃疼痛，亲吻悲伤，他绚烂光明，风流潇洒，他轻轻放下一切不公和憋屈，而对人生一知半解的我，却总是为难着自己。

我并不想要这样。

平凡的我总是将自己逼上绝境，在绝境的浪尖俯瞰黑色的大海我熟悉张国荣的所有歌曲和电影，痴迷于他的微笑和声线，他传奇悲剧的人生，阴柔忧郁的气质像一块梦魇将我长大后的十年笼罩在同气连枝的情意下，在他纵身一跃后的很多年，在我长成一个女人后，我才能真的晓得他的孤独，他是活在幻想国度里的疯子，可疯子永不会放弃天真的梦想，即使它永无实现的可能

顾成写在1980年的诗说，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云时很近，看我时很远。这首诗作成后十年，我降临于世，和诗人建立起某一种奇妙的联系，不得不常常对着文字流泪，而得到我最多泪水的，只有顾成

纯真的诗人选择了极度疯狂的人生，他有俊美灵动的相貌，机巧敏捷的心思，可他却活在自己的世界，他和一众天才一样站上了生命的极端，不保留一丝尘世的附着，然一身，才华横溢，剑走偏锋，在精神世界短路后选择杀戮，他是真善美的反面，他就是真善美本身。

我们活在另一个世界。

平凡的我将宝贵的生命牢牢握在手里，站在回家必经的桥上，望向滔滔江水，那是我童年的眼睛看到过的湍急与汹涌，却是我此刻所有的无奈与无助，我与我的倔强和纯真一齐回望，不后悔爱错，看错，不后悔做了一个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