馓子的故事
馓子的故事
□朱金林
据史料记载,为纪念春秋时期晋国名臣义士介子推,寒食节(清明节前一二日)要禁火三天,于是人们便提前炸好一些环状面食,作为寒食节期间的快餐,既是为寒食节所具,就被叫做“寒具”。“寒具”即为馓子。宋代苏东坡曾写过一首名为《寒具》的诗:“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褊佳人缠臂金。”馓子,古人爱吃,现代人也爱吃,武汉和杭州的超市里、菜场中均能见到它的踪影。每当见到炸馓人较闲时,我会跟他聊聊我父亲炸馓子的故事,他们饶有兴趣地和我讨论起扁形馓和把馓的区别。
父亲自幼就秉承“百样手艺百样好,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理念,学会了做各种茶食(糕点)的手艺,炸馓子是他的重要技艺之一,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和一些难忘的故事。
合作社时,我还很小,不记得那时父亲会做手艺。直到渔沟成立食品厂,父亲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才知父亲是个聪明能干人。1962年,渔沟食品厂无原料供应关门了。职工回家,各奔前程。这年,中央对极左的政策作了调整,容许开放自由市场,搞活经济。父亲回家单干,他那好手艺派上了用场。那时我12岁,对父亲回家首次炸馓子的事记忆犹新。
那时,还处在困境之中,家徒四壁,两手空空。为了能把油锅烧起来,找熟人赊了油,赊了小麦。在家里的小院子里炸起馓子。菜油的香味,首先把一墙之隔的四爷爷吸引来了。侄儿炸馓子,新鲜,他要过来看看。父亲一贯尊敬长辈,炸了一个软馓放在碗里让他尝。四爷爷吃着满口油的软馓满面笑容,连夸父亲的手艺好。
菜油的香味飘向街道很远的地方,来看热闹的,来买馓子的围着一大群人,不一会,几斤面炸的馓子卖光了。小试一下,市场反响如此好,给父亲增添了无穷的信心和力量。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家就忙开了。母亲负责销售和采购小麦及磨面。我有空就帮父亲打下手夹油锅的馓子。有时还去蒋家磨坊箩面。蒋家的磨是驴拉的。那头可爱的小毛驴很辛苦,戴着眼罩一圈一圈不停地转,稍有懈怠,就被大嗓门的蒋大爷呵斥漫骂,还顺手朝驴身打一棍。这时的毛驴赶紧加快了步伐。
炸馓子需要精细的白面粉。用粗箩筛下的粗面粉就是家里做糟面的原料了,我们不再挨饿就是从父亲回家炸馓子开始的。这时,我们真切感到父亲有这手艺真好,我们为有这样的好父亲而骄傲。
生意越做越红火。我们家的馓子批零兼营,保证供应。不但还清了欠款,还积累了一定的资本,父亲还会做其它的食品。善良的母亲此时没有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亲友,时常把家里的茶食包好送给他们。母亲一生信奉观音,是个善良的人。
那年头和面没有机器,全靠人工。和面是一项重体力活。炸一次馓子大约得二十多斤面。和面在大盆子里进行。不论冬天还是夏天,父亲和面时都是满头大汗。尤其是夏天,父亲赤膊上阵,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向下滚动,汗流浃背,令人难忘。那时我很小,帮不了这个忙。硕大的面团经过反复地揣反复地揉,直到面团表面起泡泡,面才算是和好了。父亲挣的是汗水钱啊,真的不容易。从父亲豆大的汗水中,我看到他对未来美好的期待。有一年春节,我寄回1000元给父母过年。父亲喝着洋河酒,吃着肉,很满足的样子。母亲问他:“我们又喝酒又吃肉,哪来的?”父亲嘿嘿一笑答:“儿子的。”母亲曾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他们幸福的对话,我听了心里格外高兴。
炸馓子一般在夜间进行,主要是不影响白天的事。睡觉之前,父亲把面和好,放那里醒着。睡一会起来盘条,生炉子,一切工作就绪,就喊我起来帮忙。这样忙3个小时左右,二十多斤面的馓子炸完,天也亮了。夜间,很静。只听到油锅不时哧啦哧啦的热油刺激冷面条的声响,似乎像一首生命的歌。在一间被油烟熏得漆黑屋顶的房子内,父子站在炉子边彻夜劳作,如巴根草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的生长着,在苦涩中酿造甘甜。再看看父亲,他对自己的作品的完成,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他要把自己的才华,全部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之中。
天亮了,馓子炸完了,又迎来新的一天。
由于渔沟及周围乡镇很少有像父亲这样做茶食手艺人,父亲的馓子远销十里八乡的,时常有人上门来批发。有时,我还得骑车子给他们送去。那时我才十来岁,似乎家里大事小情都离不开我了。最危险的一次是跟母亲去赶来安集,差点小命丢了。
那天,我背着满满两箱馓子跟着母亲还有街上刘大妈一同去来安集。下车时,我从车头穿马路,没见到由南向北开来一辆小轿车,驾驶员因为视线有障碍物也没看到我。我在马路中间被急刹车的车子撞到路沟里去了,两箱馓子进了车底下。驾驶员下车看看我一点事没有,把两个箱子掏出来开车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被我身后的刘大妈看得清清楚楚。她被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母亲很快明白突如其来的事,看我没伤一点皮肉,连说:“祖上没做坏事,祖上没做坏事啊!”
两箱馓子碎了,降价处理吧,人没伤,万幸!
以后,我从徐州下火车转乘汽车回淮,车到来安集,我总会探头看看公路左边的路沟,当年惊险一幕涌上心头。
父亲回家单干仅干了3年左右,文革开始了。“四大自由”作为资本主义的尾巴被割。街上的剃头匠、鞋匠等手艺人,小商人又开始合作经营了。父亲那一整套做茶食的用具从此走进了历史博物馆。
白露前后傍晚,夕阳西沉,金黄的阳光不再火辣,从皋亭山吹来的北风格外凉爽怡人,秋天的脚步正在走来。一束秋阳照着我的脸庞,正如过去的时光,泛着淡黄色的底色。过去的往事像带有光晕的图像清晰地存留在我的脑海里。此刻,我走到小区北门口去买河南人做的馒头。门口摆满各种小吃的摊位,空气中弥漫着食品的香味,满眼的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我似乎闻到了当年父亲炸的馓子的香味。
2020/09/07
作者简介:朱金林,江苏淮阴人,现年70岁,现居住在杭州。做过知青,是一名退伍军人,对部队生活情有独钟。喜欢写作,当兵期间就经常写作报道连里的先进事迹;现在经常写一些见闻,体会,感想等,是一个积极向上,乐观豁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