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第二十章）
蒹
葭
苍
苍
□驿路飞雪
第二十章
清明假期结束的第二天下午，孩子们上学后，孙玉秀过来说儿子突然提出要补课。
肖一鸣大吃一惊：“补课？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才想起要补课？”
“唉！清明假期在家，一大家人都在，他大伯也回来了，跟我们说定了，只要金亮考得不好，就先去当兵。我当时就看到他脸都白了！所以我猜他就是怕吃苦，不想去当兵才想好好考大学的——肖姐，我就想问问你，现在补课还来得及吗？”
“我觉得有点迟——但是谁知道呢？我觉得数学比较好补，因为每个模块内容不一样，这个模块可能学得好些，那个模块学得可能差些。短时间内专攻一个比较薄弱的模块应该有用吧。”
“你说的什么‘模块’我也不懂。我和他爸就在想，以前叫他去补他不去，硬叫他去也没用；现在他自己提出要补，应该是真想学了。如果不给他补，不是会遗憾吗？而且到时考不好，他也会怨我们不给他花钱。”
肖一鸣点头：“也对。他数学不是考过159的吗？说明基础的东西都会，现在再拓展一下就好了。看看每次模拟考试他失分的题型都是哪些，然后有针对性地补——只能这样，想从头系统地补肯定来不及的。”肖一鸣因为自家女儿的数学差，就想当然地以为金亮也是想补数学。
“他说他数学还无所谓，必须要补的是英语——他英语实在是太差了！”
“英语不是那么好补的，”肖一鸣摇头，“这里面牵涉的东西太多了。3500个单词不用说必须会背，就是各种从句也能绕得他晕头转向！还有完形填空、阅读理解，要想做得好，要有大量的相关习题训练和阅读来支撑，另外还有作文……”
孙玉秀听这么一说，更是慌乱，但她始终坚持一条：“可是他提出来了，要是不给他去补，他不是要埋怨吗？不是要留遗憾吗？”
“那你就给他补吧，让他和你们都心安。”
“薄荷补课的那些老师现在还收不收人？”
“薄荷是补数学的，金亮也补？”
“想给他两门都补。肖姐，能不能请你问一下？”
肖一鸣不想给她介绍到艺路辉煌去，因为她对这个机构并无好感。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怕孙玉秀多心，以为她不肯介绍，毕竟薄荷就在那儿补习。所以她还是答应下来：“这没问题，我现在就帮你打电话。”
她拨通唐主任的电话。唐主任一开口，肖一鸣就立刻听出他语气里的戒备，生怕她再提出什么要求来让他为难，或是说出他哪里做得不好让他尴尬。但当听说她想给他介绍学生时，语气马上从温吞转为沸腾：“好啊好啊！这样吧薄荷妈妈，你什么时候有空让孩子和家长一起来一下，我们面谈好不好？”
肖一鸣告诉唐主任这个孩子是理科文化生时，感觉他明显一愣，然后很快地说：“文化生也没事，来吧，我这里都是专业老师，我帮你联系。”
“那费用怎么算？”
“费用我还能算你贵吗？”唐主任一副和她交情很深的口气，“文化生是没有一对二一对三的，都是一对一。因为文化生与艺术生要求不同，所以，老师收费也高，一般低于三百的单子是没人接的！这样，你来吧，我给你算两百八！”
“两百八？还是太多了吧？”
“两百八真不多啊！带艺术生的老师，因为要求不高，教起来就很轻松，但文化生不同，要拓展，老师就得找大量拓展题来给他做，所以收费才不同。”
“这样吧，我先征求我朋友的意见再说。”
孙玉秀想让儿子两门都补，以后晚自习就不上了。她算了一下，两个月的时间，一天不漏的话，也有五十大几节课，要花到近两万块钱。
“一对一贵，我突然想起来，上次有个小孩出国了，另外一个小孩现在变成一对一了，要不放在一起补？”
“我不太想，肖姐，你别往心里去啊——”孙玉秀为难地说，“我不想让金亮和艺术生一起补——我怕没效果。”
肖一鸣恍然大悟：“哎呀，是我考虑不周到，真不能到一起补——不在一个档次不说，那个女孩子是文科生，你家儿子是理科生。”
看来只能上一对一了。为了不留遗憾，这笔钱孙玉秀也决定花了。
“要是他愿意，就让他去吧。等晚上他晚自习回来，我问好了再说。”
但是金亮不愿意出去补：“我不想每天出去，我就跟我们班罗老师补！我们班好几个人都在他那儿补的，每周日下午半天，我也想去。”
“那肯定不行！”孙玉秀一口否决，“两个选择：要么出来天天补；要么就别补了！”
金亮没法子，嗫嚅半天说：“我再考虑考虑吧。”第二天早上起床，他边吃饭边说：“好吧，我出去补。”
肖一鸣再次打电话给唐主任，约好晚上六点半和孩子以及家长面谈。
孙玉秀找不到路，虽然肖一鸣比划了半天，她也还是一头雾水。肖一鸣只得好事做到底，把她们母子带过去。
孙玉秀母子和肖一鸣到艺路辉煌时，前台小姑娘说唐主任出去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三人就坐下来等。肖一鸣这才知道这次三模金亮的英语只得了47分。固然这次卷子偏难，分数普遍偏低，但作为一个文化生，这个分数还是太低了——连薄荷这个艺术生还得了68呢。
肖一鸣几乎可以断定他想在短短两个月内想要有突飞猛进的提高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不能多说。
唐主任回来，非常客气。肖一鸣给彼此作了介绍。唐主任了解了一下情况，诫免了几句，转而就带金亮去一个教室听课，说是体验一下。
回来后坐定，唐主任表示一周肯定排不了七次，最多也就四五次，不过课时也够了。孙玉秀想了想，决定上五次，英三数二。再谈到价格，唐主任开头还是咬定280一次，肖一鸣说：“薄荷不是240的吗？就一样好了！你看我介绍来的，价格不一样，也说不过去啊！”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唐主任连连摇头，“我这价格都包你打听的！文化课的老师来一次你起码给人家180！再说我们这租金、水电、人员工资哪样不要钱？——”
肖一鸣一看又要进入上次她自己来谈时的单曲循环，赶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再便宜一点，你说过跟薄荷一样的。”
“文化生和艺术生真的不一样！对文化生的要求也不一样，艺术生你给他补点基础就行了，文化生不一样！老师还要给他找那些拓展题，花的心血也多，是不是？文化生都没有一对二一对三的，那种单子我们也不接，我们给老师的工资也不一样！这样吧，就260好了，真的不能少了！”唐主任说着拿出计算器按了几下，“10400。”
“还是多，”肖一鸣说，“你再少点！”
“薄荷妈妈啊，我真的没办法少了！你总要给我们留点喝茶钱啊！”嘴里说着，又“叭叭”按了几下计算器，“你看就250还一万呢！”
“二百五太难听了！”肖一鸣笑道，“干脆9800好了，数字好听又吉利！”
唐主任一脸无奈地说：“好吧好吧，唉，都是熟人，我们不赚钱也做——要不现在就交钱好吧？”
“先看看小孩怎么说吧。”肖一鸣说，“最重要的还是小孩的意见。”
“行行行，小孩一听肯定没话说！我们这里都是专业的老师，水平绝对没话说！”他把脸转向孙玉秀，“要不先交两千块定金?我好安排课程?”
孙玉秀翻了下包说：“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本来就是想来看看的，我身上钱也不够。唐主任你看这样好不好，过两天我们过来交钱好吧？”
孙玉秀就站起来告别。肖一鸣犹疑不前：“既然来了，要不要见见老师？”
“行啊，你们看看好放心！”唐主任说，“我去叫沈老师过来。但是因为正在给人家小孩上课，时间不能长，也就两三分钟交流一下。”
随着唐主任进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微卷的头发盘成发髻，微胖，穿墨绿色毛呢短打外套，皮肤不是很白，但质地倒是极好，眉目也很干净。只是眼里满是疏离，表情安静，毫不生动。
唐主任给彼此作了介绍。沈老师说：“我刚才跟你家孩子交流了一下，就说这次三模吧，他是四十几分，这个分数，在艺术生当中都算低的。我现在正上课的那个学生是61分。你孩子说作文不会写，但是阅读理解方面总共15题，每题2分，他对了两题——也就是说分值30的题目，他得了4分。还有完形这一块，都是靠基本功的。情况就是这样。”
孙玉秀赔笑说：“他确实是比较差，所以要请老师多费心了！沈老师，能不能请你把号码给我？”
沈老师微微一笑，说：“你问唐主任就可以。”然后转身回去继续上课了。
唐主任接过话头说：“等两天吧，等你交了钱我安排课程之后就给你好吧？金亮妈妈，你把你号码留下来吧。”
孙玉秀报出自己的号码，唐主任拿笔记下。两人就准备先回家，让金亮听完课自己回去。谁知还没出门，金亮也出来了。于是还像来时一样，孙玉秀骑车带肖一鸣，金亮单独骑一辆，又一起回到出租屋。
回到家里，金国强难得一次正色告诫儿子：“你自己要去补的，一定要认真听老师话，好好学习！现在都麦穗掉头了，千万不能再玩了！反正时间也不长，等高考后你再玩，到时候尽你玩！”
说好第二天晚上再去体验一下数学课，金亮就没上晚自习，直接回来了。刚回到家还没吃晚饭，孙玉秀就接到唐主任的电话：“金亮妈妈你好！金亮来了没有？”
“他刚到家，马上就过去了。”
“噢噢，你跟他一起来吗？要不要先交点钱定下来？这样我好排课啊！”
“唐主任，他爸上班去了没在家，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我们肯定要补的。他爸后天回来，我们一起去交钱，你放心好了。”
挂掉电话，孙玉秀对在院子里扫地的肖一鸣说：“唐主任真有意思，难道我们还能赖账？”
肖一鸣笑道：“他不是怕你赖账，他是怕你到别人家补。他的钱，落袋为安啊。”“啊？怪不得昨天我向他要沈老师号码，他也不肯给，原来是怕我单独跟老师联系，他就赚不到我钱了啊！”
“他这样想也很正常，”肖一鸣说，“外面培训机构那么多。”
一直到第三天，金亮的补课老师才真正落实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沈老师嫌他基础太差不愿教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上英语课的换成了二中的高老师。在电话里，这个高老师被唐主任夸成了一朵花。其实到底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家长怎么可能知道呢。
金亮上完课回来，也一直没说什么。第二天午饭时，他开口向母亲要钱买资料。
孙玉秀问：“买什么资料？学校要买的？”
“不是，是补课老师叫买的习题集。”
“我听肖阿姨说薄荷补课都是老师发的卷子啊！卷子带回来做，然后再一题题地讲，没听说要买资料啊。你既然去补课，资料应该老师提供的吧？我待会儿问问肖阿姨——对了，高老师有多大啊？”
“已经退休了，应该有六十多了吧。”
“那他课讲得怎样？”
“也没讲多少，就发张卷子给我做的。说话好像有点打结，有时候我都知道答案，他还要翻书找答案。”
这下孙玉秀急了：“这还补什么课啊！你怎么不知道回来说的？！”
她放下碗筷就出来找肖一鸣。把情况说了一遍，疑惑不安地问：“这怎么办哪？”
“这样肯定不行，”肖一鸣肯定地说，“你要亲自跟唐主任沟通一下，要他换人——不满意可以换人。这个老师，或许从前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但既然退休不在一线，现在的高考动向就不一定很了解。他的打结和翻找答案，也许因为本来水平就不行；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记忆退化。但不管怎样，不能要他带金亮。跟小孩说，有什么情况要回来跟家长讲。因为小孩只知道被动地接受，只有大人才能去交流沟通解决问题。”
这种事情只有家长亲自去谈才行。所以肖一鸣建议孙玉秀直接打电话。
孙玉秀依言打电话，果然唐主任满口答应换一个在职老师，转而再次请家长有空去一趟，把补课的事确定下来。
起初楼下两家讨论补课的事，赵燕是不怎么上心的，反正自己女儿在班里一向都不错，总分一直稳定在三百二三，班级排名总是前十之内，相较于其他两家孩子，她考上的把握最大。谁知这次三模，总分虽没有落差太大，排名也在原位，但在她报出各门分数时，做母亲的惊呆了：“什么?你英语61?怎么会这么少?你每次最低也是七十多，这次怎么回事?”
“这次都不好，我这分数还不算太低呢！”
“不行！你语文英语加起来还没有数学一门多，怎么办？赶紧去补课！人家楼下薄荷金亮两人都去补了，你也去补！”
“我才不去！我没时间！”沈雪莲断然拒绝。
赵燕不理会女儿，吃过午饭就下楼来了。
但肖一鸣和孙玉秀都说，补课的事，得看小孩自己的意见。如果小孩想补好办，如果本人不想补，大人就是瞎操心。
孙玉秀说：“我们家金亮自己提出来要补课才去补的，他没意见；上学期我想叫他去补，他死也不去，我只有随他！”
“薄荷也是自己要补，而且必须要一对一或者一对二，我想省点钱让她上大课她都不干，说这时候上大课对她来说就是浪费钱，一点用都没有。”肖一鸣也说，“这次三模，她英语也只考了六十几分，我要她再去补一下英语，她也不去。”
肖一鸣并不想再把沈雪莲介绍到唐主任那里去。因为金亮的补课时间现在仍然很乱，要到下周才能完全协调好。肖一鸣心里有点责怪唐主任，没有上课的老师当时就该回绝，干吗一定要接这单生意呢？弄得她在这儿提心吊胆，孙玉秀怨怅事小，耽误孩子可是大事。
“那怎么办？愁死人了！”
“只有随她自己。”肖一鸣说，“再说沈雪莲根本不差。这次听说卷子难，大家考得都不好。”
“她这成绩在班里是不算差，要放到全校也就一般，要是放到全市、全省呢?她数学我倒没愁过，就这英语，老是上不去！语文也是，总是九十来分，没有一次超过一百的！”
孙玉秀说：“数学是最能拉开档次的，你就放心吧。”
肖一鸣摇头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关键要她自己肯补才行啊！至于英语，我们省的英语卷一直都难，听说大学英语四六级试题都是从我们省的高考题里找的，所以想考高分是不容易的。”
“她就是懒，不肯做题！数学说好吧，一百五以上的也很少。就拿昨天的学案来说，错的两题竟然都是原来会的题目！问她为什么会错，她就答一句‘粗心’就完了！”
孙玉秀吃惊地问：“啊？你还会她题目？”
“我哪会呀？”赵燕笑道，“我就看老师打勾打叉。”
“沈雪莲已经很不错了。偶尔的粗心很正常。她的粗心，根本不是能力问题，她可能会偶尔对眼前正在做的事情不够专注。我不主张你逼她去补课，自己内心排斥的事勉强做了也做不好。说实话，要是我家薄荷有沈雪莲这样稳定的成绩，我绝对不会给她去补课的——你女儿当然还有上升空间，可是到哪里去找既有能力又负责还能让她喜欢的好老师?”
虽然楼下肖一鸣和孙玉秀一再劝说，也还是不能消除赵燕的担心，总觉得她只有花了钱让闺女补课才能心安。她班上同事的姐姐正巧是清川中学的英语老师，做了好多年毕业班的班主任，今年因为自家的孩子中考，她向校领导提出不做班主任，也不带毕业班的课。至于现在带的是高一还是高二，同事也不清楚，只说她因为自己的小孩，就不带外面的学生了，嫌累。
赵燕对同事说：“我们院子里有人在外面培训班补的，每次一个半小时，总共40次，是一万块钱。请你跟你姐姐说说看，请她帮我们家闺女补一补，我也出一万，行不行？”
同事当即给自己姐姐打了电话，说了沈雪莲的情况，也把赵燕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
姐姐沉吟了一下说：“一个半小时，应该也能抽出来吧。行，你把我的号码给她，决定来时再打电话约时间。”
平时赵燕晚上也就是看看电视消磨时间，一般到九点左右就洗洗睡了的，今天因为要跟闺女说事，就一直开着电视各个频道换来换去地乱看，等闺女回来。
哪知沈雪莲一听母亲没经过她本人同意已将补课老师找好，气得把书包往写字台上狠狠一扔：“我告诉你，你不要打我的主意！要补你去补！我绝对不会去的！”
赵燕差点气哭：“我不是为你好吗？要是你考不上怎么办？你真去打工？”
“我就去打工！难道打工就不行了？还能饿死了？”
“老师我都找好了怎么办？！”赵燕的胸口起伏不停，半天才顺过气来，“你叫我怎么去回绝？”
“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又不是我叫你去找的！”沈雪莲比母亲还要生气。
那天晚上，母女俩很晚才睡。做母亲的好话歹话循环说了无数遍，唾沫都说干了，女儿也还是一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没办法，赵燕第二天只有万分抱歉地将女儿不愿去补课的事原原本本地跟同事说了一遍。
她简直气得心口疼。想想自己一个人在家带孩子，这么辛苦还不落好，实在是又委屈又伤心，就拨通老公的电话，将这件事又说了一遍。
“你不要管她，还有这点时间，你不要刺激她！”沈志东说，“随她去吧。她想去补我们就掏钱，不想补就算！我还是那句话：考上一本二本就去念，考不上就拉倒！我不会让她读三本和大专，也不会让她复读！”
“你就是怕花钱！她要是考不上，我让她复读！我看你能怎样！”
“行行行，都随你！”沈志东哈哈笑了两声，“你拿你的私房钱给她复读吧！”
赵燕狠狠骂了一句：“你去死！”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因为看孙玉秀对儿子补课时间的不确定以及对唐主任所找的老师的水平有怀疑，肖一鸣就悄悄地对赵燕说：“要不，你把你同事姐姐的号码给孙玉秀，让她打看看？”
赵燕摇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会干的，到时好不好的我夹在里面尴尬。她要主动跟我说没问题，我帮她问问也可以，但我绝不会主动跟她说。”
作者：驿路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