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祖母的团蒲扇/刘白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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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团蒲扇,既没有班婕妤《怨歌行》中“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的丝绢扇那样高洁;也没有白居易笔下“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的白羽扇那样飘逸;更不如朱翌眼里“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的折叠扇那样优雅!那只是把极其普通的蒲葵扇子,由蒲葵叶直接加工而成,保持着葵叶原生的拙朴,扇柄也是蒲葵叶原本就有的叶柄,摇起来呼呼有声,但却不失“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的翠香与功效。

而我对团蒲扇的喜爱和怀念也就是缘于祖母的蒲葵扇子。

小时候,在农村,晚上点的都是煤油灯,没有电照明,更不用说有电扇空调。每到夏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就只能坐在屋外的禾场上,边纳着凉,边谈着自家田里的庄稼,谈着将来的收成和打算。夏夜的天空又高又远又澄明,不是皓月当空,就是繁星满天。孩子们若不是拿着手电筒在田埂上捉青蛙,就是在瓜田里下抓萤火虫,而我和妹妹更多的时候就喜欢挤在禾场上的小竹床上纳凉,祖母则坐在竹床边搧着蒲扇,给我们搧来习习凉风,搧走嗡嗡蚊蝇。我们有时候数着天上的星星,辨认北斗星的方向,有时候听祖母讲那过去的故事……

祖母虽然不识字,肚子里却有很多的民间俗语谚语:初三初四娥眉月,十五十六月团圆。朝看太阳辨西东,夜望北斗知北南。大雁北飞天将暖,燕子南归气转寒……还有很多民间故事,什么嫦娥偷药啊,七仙女下凡啦,梁山伯与祝英台呀,要不就是天狗吃月咯。常在我们睡意蒙眬的时候,祖母指着月亮,叫我们看月亮里的桂花树和桂花树下的天狗,还说吴刚在砍树,天狗在叫唤,可任凭我们怎样擦亮惺忪的眼睛,就是找不着吴刚和天狗,顶多就看见了那株似像非像的桂花树,这时候,祖母就会开怀大笑了。接着就是七仙女下凡,祖母讲的七仙女下凡可没有牛郎和织女的故事那么缠绵和伤感,倒是带点迷信色彩,像似鬼故事,有点故弄玄虚,有点吓人。说是每年的七月初七晚上,七仙女就会来到人间,到农户的家里捉鸡,你若在鸡笼里插根筷子,筷子就会自己动起来,还能听得见啄米的声音,天亮的时候才会离开。祖母讲得神神秘秘,吓得我们小小的心脏怦怦跳着,夜深了都不敢回屋去睡觉。然后,祖母一扇子拍在我们俩身上,自己回屋去了,我们也跟着撒腿往屋跑,生怕被七仙女拖住了脚。

祖母的团蒲扇是用碎花布包了边的,说是耐用,但无论怎样耐用,时间长了总是要旧要坏的。每年的夏天 ,祖母的扇子很少离手,就像她的故事很少离嘴似的,搧着搧着,碎花布边儿就破了就没了,变成了济公和尚的破扇子,但祖母舍不得丢,仍是将就着用,到了夜晚,祖母还是用它来帮我们驱赶炎热和蚊蝇,边摇着扇儿边继续着她未完的故事。

祖母出生时,正好是辛亥革命时期,她并非大家闺秀,却有双三寸金莲。按说那个时候已经摒弃了裹足的习俗,但是因为她小时候,家里特别穷,养不活,就顺从了旧的礼教和恶习,还是把她裹了脚,送到别人家里做了小媳妇,长大后就嫁给了祖父。祖母每次讲到祖父的时候,就骄傲着:祖父人长得帅,又会做生意,下过南洋,上过蒙古。遗憾的是,在我的生命里,我却缺失着祖父的爱,我无从见到他,就连我的父亲大概也不记得祖父的模样了。在祖母二十七岁那年,祖父在外出做生意的途中,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一个星期之后,祖母才在他人的帮助之下找到祖父的遗体,已经是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了。我可怜的父亲当时还只有两岁多,什么也不懂,就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父亲父爱。我也只能从祖母的讲述中,从父亲和姑母的相貌中,寻找着祖父的模糊身影。祖母讲到祖父惨死的情景,声音就会哽咽,用手娟擦着眼睛,只是我们当时太小,不太懂得祖母的辛酸与悲痛。但从那时候起,我们就记下了日本鬼子的这笔血海深仇!祖母说那时候的日子过得艰苦!白天跑兵,要躲过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明晃晃的刺刀,晚上只能躲在破窑洞里休息。食不饱腹穿不暖身,饥寒交迫,担惊受怕,三个孩子都那么小,我一直都无法想像,我的祖母是怎样“迈"着她的三寸金莲,独自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颠沛流离,捱过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那要有怎样的胸怀和柔情,怎样的坚强和意志,才能承受得住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煎熬与痛苦!

或许是迫于生存的压力,或许是为了三个孩子有个安稳一点的生活环境,祖母在她三十几岁的时候,不得不下堂到毛家,一年后生下了同母已父的叔叔。但是毛家男人心性狠毒,自私自利,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祖母拳脚相加,对我的父亲和姑母也是另眼相待。从小失去父爱的父亲,性格坚强,特别懂事,看不得祖母被人欺负虐待,更不愿自己受人白眼。九岁多的父亲就去别人家里做起了长工,在其他亲戚朋友的帮助下自立了门户,把祖母和姑姑接回刘家,担起了刘家的责任。几年后,毛家男人得病去世,毛叔叔也名正言顺的回到了刘家。从此,母子四人得以团聚,相依为命,尽管生活依然清苦,但至少再不受外姓人的欺凌,重拾了刘家人的尊严!

祖母轻描淡写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好像是在述说别人的经历,那凄风苦雨的岁月好像是从她的团蒲扇中慢慢的摇过来似的,又像是夏夜的一阵风轻轻吹过。但生活的担子是沉重的,生活的道路是艰难的。孤儿寡母,四个孩子,瘦弱的身子,纤纤的细步,要怎样翻过那座山?又要怎样趟过那条河?生活再苦,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路再长,小脚还得一步一步的往前挪,挪过那青葱岁月,挪过那苦雨人生,从春桃挪到腊梅,从青丝挪到白发,多年的媳妇就挪成了老太婆。等到我们懂事,祖母早已是满头银发满脸纵横,两眼昏花笑口缺牙……

但祖母是坚强的,也是极具有韧性的,更是勤劳朴素的,就像她的团蒲扇子,虽是拙朴,但却耐磨。尽管岁月赠予她的除了磨难还是磨难,可是哪怕她眼里噙着泪水,嘴里却仍能发出爽朗的笑声。每当看到她身着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脚穿黑色的布鞋,“迈”着细碎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在乡间的田埂上时,我就心生感慨:这么弱不禁风的身子,这么小巧的双脚,走在那窄长的田埂上,却仍就那么稳妥稳当,我从没看到祖母摔过跤,我想那应该是佛菩萨因她的厚道和善良在保佑她吧,虽然那“三寸金莲”走过的路上并没有生出朵朵莲花来。

祖母因为年纪大,更因为是小脚,下不了水田,但旱地里的活是少不了她的,祖母常常都要到屋后的菜地里种菜施肥浇水,回到家里还要洗衣做饭,农忙的时候,还要帮我父母在禾场晒谷收谷(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祖母每天还要纺纱织布的)。祖母从小就是喝着苦水长大的,所以在生活中,无论是先前的极其拮据,还是后来的稍许宽裕,祖母总是穿着粗布衣服,黑白大褂伦换着,破了又补,补了又破,一件衣服就像几块布丁拼结而成。她说旧衣服穿着舒服自在,新衣服穿着反而别扭,就像夏天她手中的破扇子,分明有备用的新扇子,她却收捡着,说用旧的扇子搧风,既顺手,风也更柔和清凉。

祖母吃的东西更简单。记忆中,她最喜欢吃也吃得最多的,要数冬天的砂罐子煨白豆腐,夏天的炒苦瓜和火烧辣椒。那时候,家里做饭都是用泥砖砌的土灶,烧的都是山上田埂边砍回来的柴火,或者是农忙过后田地里晒干了的稻草。冬天天气冷,祖母就喜欢坐在土灶傍,烧着柴火,边煮饭边煨一罐白豆腐,饭熟的时候,豆腐也煨好了,热乎乎的吃着,身上就不冷了。有时候,我和妹妹也坐在旁边,就会馋着吃去一大半,祖母边笑着边骂着“两个好吃鬼”。夏天的时候,天气本身就热,再烧着柴火,简直就要热死了,我们一般是不去祖母的土灶边的,等祖母把苦瓜炒好,或者把青辣椒烧好后,撕掉皮,蘸点盐放在碗里搅拌一下,我们再坐享其成。那苦瓜很苦,辣椒很辣,我一般不张嘴,怕苦怕辣,但祖母不怕,就算辣得眼泪直流,或者苦得眯着眼,她也仍边笑边吃,津津有味。夏天吃饭,我们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也是缘于祖母,那就是很少待在饭桌边。屋旁边有个小小的树林,祖母就喜欢一手端着碗,指缝中挟着筷子,一手摇着扇子,迈着小脚,晃到树林子里,说是里边凉快有自然风,我们也跟着,或坐或蹲在树林中。有时候我们把自己碗里的菜挟给祖母,有时候也从祖母的碗中挟一点菜放到自己的嘴里,又苦又辣又咸,但又确实下饭,尽管我们有时候辣得眼泪鼻涕一把,但祖孙仨的笑声却在树林子里飞扬……

“怅过眼光阴似瞬,回首欢娱异昔,流年迅景”,祖母摇蒲葵扇子的呼呼声和那爽朗的笑声,仿佛犹在耳畔回响,却又早已人去扇成泥。祖母高龄七十九岁,无疾而終,已故去二十七年。她生前省吃俭用,死时也没有给刘家后代留下什么遗物,她穿用过的衣物,甚至曾经用过的破扇子也烧给她带走了。但祖母坚强不屈、淳朴善良的性格和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精神,却生生不息地流淌在刘家子孙后代的血脉里,即便是对那蒲葵扇子的喜爱也传承下来了。每到夏天,我的父母也总是少不了蒲扇的,即使有电扇空调,但父母家里仍是备有几把新旧不一的扇子,不时地拿出来摇一摇,既能带来丝丝凉意,又不至于让人鼻塞感冒,落下伤寒,埋下病根,还能驱赶蚊子苍蝇。

去年端午,母亲送给我一把用碎花布包了边儿的蒲扇,我甚是欢喜。轻轻地摇着扇子,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不懂伤悲不谙世事的童少时光。故乡的田埂上菜地里,祖母那弱柳扶风的纤纤姿态又在眼前浮现;繁星满天的夜幕下,一边是祖母轻摇蒲扇,一边是孙儿细数繁星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有人说:当你在思念故去的亲人时,那个人的灵魂就会在天上在云端看着你。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若祖母天上有灵,地下有知,她定能看得见孙儿正摇着她喜欢的那种蒲葵扇子,坐在阳台上,望着皓月当空的天幕,想极力寻找她的影子。祖母和祖父阴阳两间阔别了八十载,终于在今年清明之前,两墓移合在一起团聚了,我也是在今年清明,第一次去给祖母和祖父扫墓。祈祷在另外一个世界,有祖父的陪伴,祖母不会再受苦,也不会再孤单!

手摇蒲葵扇,心念祖恩情。河汉迢迢星传恨,常借明月寄思亲!

作 者 简 介

刘白姣,一个文字爱好者,喜欢一切真善美的人事物,有少量作品散见网络平台,愿以素心素笔写素简的生活。


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由河南省工艺美术大师、陈州官窑艺术总监张辉(电话/微信13526260505)提供奖品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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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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