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清源之恋/朱向青

因为一个人,我熟悉、喜爱上一座山,一座城。

两年前的一个夏季,我到省城出差,回来时途径泉州。好友惠自到泉州工作后落户生根,多年未见,极力邀请我到泉一游。到达时已近傍晚,惠接了我径往清源山。进山后,我们先到距离最近的景点老君岩,进入那幢以盘根错节为窗饰挂落的石构山门,一股清凉气息迎面而来。我们沿着一条寂静的林阴石径往前,两侧是树根既密又长的老榕树,满眼生绿。惠拉着我的小行李箱,一路在前,一边介绍:清源山是泉州十八景之一,也是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距市区仅二三公里,离我家不远,周末我和我先生常常过来跑步锻炼……看着她走路轻快而又利落的模样,难以想像这就是多年前看似文弱的她,心里感叹一个地方对人的改变之大。

很快就到了老君造像。青山下,绿树间,远远地,就见到一位箕坐于此的老人家。老君造像原本就是一块形状肖似老翁的天然巨岩,传说道教开山鼻祖老子骑着青牛出函谷关,悠悠然“由楚入闽”,也许是看中了“泉南佛国”这一风水宝地吧,于是在这里羽化登仙,所以又叫羽仙岩。宋代时有民间巧匠对这座山岩加以顺势雕琢,这块巨岩就成了老子的坐像,也就有了清代乾隆年间编纂的《泉州府志》里的记载:“石像天成,好事者为略施雕琢。”当代雕塑大家洪世清也曾感叹道:“老君像雕刻没有一处合比例,但却一处也挑不出毛病来。”这些话使得老君像带上了几分神秘色彩。眼前这座坐像有5米多高,8米多宽,6米多厚,席地面积将近六十平方米。是国内现存最大、年代最久的老子石雕造像。著名规划专家任震英因此题赞老君岩造像为“老子天下第一”,倒也名副其实。坐像前就伫立着一块刻着这六个大字的大石头,引得游客到此都要好奇地看看摸摸。更奇的是坐像原来曾有一座高大的道观围护,包括真君殿、北斗殿等一系列道教建筑,颇为壮观。后来道观被焚毁,老君岩便露天屹立,与大自然浑为一体,在奇峰碧野的衬托下,构成一幅天然的传奇。

这尊石像就这样背屏青山,巍然端坐。站在这位令人敬畏的圣人前,我却惊讶于它的神情动作是如此生动亲和,只见它头戴着风帽,两眼平视,鼻梁高突,又大耳垂肩,脸含微笑。左手抚膝不动,右手的食指与小指却悬在案几边上作出弹琴的模样。再细看时,髯须清晰,连那件随身长衫也皱褶分明,似乎能随风飘动,就像一位乡村里寻常可见的慈祥、安乐的老人,因而老君岩也就成了一种健康长寿的象征。泉州民间有俗语“摸着老君鼻,活到一百二”,于是常有人攀爬到石像上,触摸老君鼻。现在石像前虽然有一道一米来高的木栅栏隔开,但仍有不少小孩甚至大人忍不住从两侧的人工栈道上直接走过去,去零距离接触石像,拉拉这位胡须老君的手。而这位信奉“道法自然”的老君老爷爷眯缝着眼睛,似乎也乐于在天地中和大家同娱同乐。

这位老君爷还真是个老顽童呢,活得十分快活。民间还有一个这样的神话传说:老君常常趁天庭无事时溜出去欣赏人间的风光。一天,老君又偷偷溜到泉州清源山,当他正陶醉于这如诗如画的山景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和惊天动地的响声混合一起,扰乱了老君的心情。老君怒气冲冲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飞去,看见一个大火球朝惊慌失措的人们扑去,一时怒火冲天,与火球打斗了起来。老君使出绝招将火球打回原形,火精元气有所大伤,自知打不过老君,便随口叫了声:“师傅!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啊!”老君转头一看,纳闷了:哪里有人啊?待回过神来火精已经逃之夭夭了。老君为了火精不再来骚扰人民,便舍身化成一尊神像,守镇清源山脚下,清源山的人们十分感谢、敬佩老君,便将这座神像称做老君岩。而今清源山脚下,每天清晨都有许多人来此登山,甚至开车“载欣载奔”远道而至。清源山的高度也恰到好处,498米,上去下来冒两把汗就能尽得山中深趣,自然人皆争相邀游。于是游客,山民,老老少少,前者呼,后者应。朝而往,暮而归,一片喜乐融融。

暮色渐至,游客渐稀。我和惠闲适地坐在老君像前一块写有“闽海蓬莱”的石上说话。周围密密苍苍的草木在夕阳映照下,凃上了一层淡淡的镏金的影子。我们说起刚毕业时两人在漳州一所近郊中学教书的往事。有一次我和她周末组织了一班孩儿们,带上水壶和炒饭,骑上自行车,简单欢快地投奔大自然。那天恰好在泉州工作的惠的恋人也由泉到漳,于是也加入了我们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又有一次,惠那时已随夫君调往泉州,我们在暑假中各自出游,巧遇在杭州。走在西塘古镇的石板路上,我不小心拐了脚,惠毫不犹豫让出她的平底凉鞋给我穿,而她赤脚前行。古镇的小桥上,我也拍下了她和她的儿子幸福相拥的美好瞬间。人在大自然中和至亲挚友同行是最快乐的。就如现在的惠和我,我们沉醉于清源山清凉而又静谧的山色中,任日头西落,久久不舍离去。

可是老君像为什么显出了悲伤的模样?当我转向石像的侧面时,看见他眼角的皱纹轻蹙,眼神望向前方,眼皮有些低垂,那表情分明是忧伤的。正面含笑,侧面忧愁,这也是人们不解的老君岩的一个谜。可是我知道原因,人间不也全是欢喜啊,总也有悲有苦。过了一年,又是夏天,我和惠又站立在了老君岩前。耳畔是她的低诉:这个月我经历了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我老公外派澳大利亚,在大堡礁清澈的海水里溺水而亡。二十五年的婚姻,已经不止是伴侣,还有很深的亲情,怎么突然就离开了?我只有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看着善良的惠,很心痛,对她说:惠,孩子去上大学了,你回漳州住阵子吧。一个人很难过。惠摇摇头:不,这里有我和他共同喜爱的清源山和海。我已经离不开。喜欢运动的他几个月前自己买来零件,拼装了一辆山地自行车,我下班后或周末常常骑来看老君岩。如同以前。

是啊,眼前这尊天下最大的老君石像,还是一样端坐在时光面前。抬头看,他也正慈祥地注视着你,目光中蕴含着深邃和关切。法国学者黛安娜?李随外籍专家组来泉州考察时,也曾在老君岩题留:“这已是我第二次参观老君岩,但我仍和上次一样激动,因为这位老人和大地紧紧地融为一体,他好像知道一切,又理解一切。”是的,他好像知道一切,又理解一切。他就像你的老祖父一样,缓缓地说着这样一些听似不解又百听不厌的话语:“道可道,非常道”,“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我听出来了,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的智慧就在于他在忧愁之中发现了欢乐,因此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是慈祥的、坦然的。同样在清源山,弥陀岩弘一法师舍利塔边的山壁上,也刻着大师圆寂前的遗墨:“悲欣交集”。以前不明白超脱的大师为什么还提到人生的悲戚,现在终于明白这四个字概括了人生所有的滋味。人生的超脱并不是没有痛苦,而是从痛苦中提炼出欢乐。天地大自然就是能给予我们这样一种奇妙的力量,让我们得以疗伤或休憩,在山水间找到了慰藉,从容地走下去。于是,我的好友惠,她把清源山老君岩当作了最可眷恋的家园。

再看造像前两侧摆放着的老君《道德经》石刻,像是一张张掀开的书页,也有不少人在那弯腰默默地看或诵读。山路上,晨登夕游的游客依然熙熙攘攘。古色苍然的清源山石,粗糙、黝黑,苔藓斑驳,依旧闪闪发亮。我们离开清源山的时候,又是接近傍晚,却惊奇地看见,在老君岩背后倚靠的连绵起伏的青山上空,一道晚霞在暮色中斑斓灿烂。

作 者 简 介

朱向青,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2014年福建省首届“纪实报告文学”福建作家读书班学员。参编《中华之最年鉴》《甘肃地方辞典丛书》《语堂文化丛书》《漳台传统节日》《五古丰登丛书》等书籍多部。在《中国文学》《厦门文学》《闽南风》及《福建日报》《厦门日报》《闽南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入选《中国散文精致读本》《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中国最美散文》《情感读本》等多种选本。出版散文合集《五个人的天堂》《天涯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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