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杰读红楼》系列之一丨夏金桂 瞎金贵/吴英杰
生命是金贵的，但这要使人看到生命的真正价值以后才能显现出来。独自金贵，妄自尊大，那都是瞎金贵。正如《红楼梦》里的夏金桂。夏金桂是《红楼梦》第七十九回作者借香菱之口第一次写到的人物：她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皇家商行里数一数二的大户，长安城有名的桂花夏家，姑娘出落的花朵似的，在家也读书写字。天真善良的香菱想到她要嫁给自己的丈夫薛蟠高兴的什么似的：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了一个作诗的人。
可是，这位夏小姐并不是单纯的香菱所想象那样。她既不是像黛玉那样心高气傲不入流俗，也不是像和她同样富贵的宝钗那样温婉圆融，更不是像湘云那样率真坦诚。她是富有的夏家娇惯着宠坏了的一个撒泼使性、不讲道理的河东狮一般的女子。《红楼梦》里这样写道：
“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这正应了一句话：娇养男儿害自家，娇养女儿害人家。薛家娇养出来的儿子薛蟠没少给自家人找麻烦，这回好，又娶上一个娇养出来的女儿，注定薛家没有安宁日子过了。薛蟠遇到夏金桂这样一个处处要强、时时使性儿、只有自我、任性撒泼的女人，真是针尖儿对上了麦芒。
但不久薛蟠就不是对手，败下阵来：“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这金桂但凡有一点香菱的善良也就知道退让了，可她不是，从小的娇惯使她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极度自私，眼中心中装不下别人，更不可能、也不会从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天赋的聪明没能使她认识自我的不足，倒使她耍心眼使诡计谋亲夫害香菱，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让全家上下所有人不得安生。“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发得了意……薛蟠没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夏金桂得寸进尺，你让一步，我进十步，搅得薛家家无宁日。像夏金桂这样任性惯了的人，她是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和长处的，她就根本不可能会反思。
文中有一段她和香菱的对话，她认为世上只有桂花是香的——也就是唯她独尊！而憨憨的香菱却说：“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由此短短的话语，读者都可以看出香菱的心中充满着美好和良善，鲜明对比出夏金桂的自持自负。也因此，夏金桂的生活只能越过越糟糕。“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这里，夏金桂之品行与薛宝钗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为人处事，自见高下，她的烦恼也都自己寻来。百无聊赖的她开始向柔弱的香菱寻衅滋事，设计用宝蟾套牢薛蟠，便对香菱下毒手：“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睡。香菱无奈，只得依命．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其实，在她折磨香菱的时候，她自己也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快乐，在心理上和精神上可能比香菱更难受，因为快乐来自内心，夏金桂的内心深处本没有美好和善良，可悲她哪里寻得快乐。她刚好和香菱形成对比，《红楼梦》再没有比香菱更命苦的女孩子了，历经太多的苦难和磨砺：人贩子的多次贩卖，薛蟠的身心折磨…可她仍然有一颗善良的心，有美好的愿望——和黛玉宝钗一起写诗填词，对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而夏金桂则是她活着就不要别人好活——什么花都没有桂花香，什么人都没有夏金桂金贵。夏金桂从小的家庭教育看似爱，实质上是害，还了她的幸福生活，以至于最后害死了她的性命。
书中虽然交代了夏金桂有王熙凤的厉害，但她没有王熙凤理家的心思和才干。她只一门心思显示自我的金贵，没有任何的爱好和情趣，与大观园里青春王国的那群女孩子截然不同。性格决定命运，夏金桂开始一步步走向毁灭。“金桂不发作性气，有时欢喜，便纠聚人来斗纸牌，掷骰子作乐。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吃的不奈烦或动了气，便肆行海骂……”夏金桂的烦恼都是自我寻来的，没人招惹她，她的生活也没有幸福可言，她对生活没有热爱，只有无缘无故的恼恨，她只能用独特的方式——撕咬骨头来发泄心中愤恨。这位可怜的大家闺秀看不到生活的美好，看不到别人的良善，看不到别人的好处，这是她对自己是最苦最疼的折磨，最终是害人不成反害己，害了自己年轻的鲜花一样的性命。生命是金贵的，但不能自我金贵，别人觉得你金贵了你才金贵。但生命可以自我高贵，像探春一样，虽然是庶出，可是她精神上的自我高贵，使得贾家上下都觉得探春高贵无比，金贵无比，也因此，她最终被选去替公主远嫁做了王妃——是贾家上下结局最好的一位姑娘。
《红楼梦》是丰富的宝藏，今天我们已经无从知道曹先生历经人世富贵和没落之后的心理历程，细细品味文本，从他客观而又引人入胜的细腻叙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许多许多的美好和刻骨的感慨。多次品读文本，我觉得作者是要通过夏金桂提醒我们：生命的是否金贵不在于生活的贫贱与富贵，而在于生命本身能不能散发出桂花一样醉人的馨香；而不能像夏金桂那样独自金贵，自娇自狂，看不到其他生命的美好而去谋害生命，那只能是瞎金贵！
作 者 简 介
吴英杰，河南省淮滨一中，初中语文高级教师。闲暇之时，常用笔名“泠泠水润”和“泠润”在一些文学网站发布散文、诗歌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