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老先生谆谆善诱:夫妻吵架指南
闲来无事翻聊斋,看到青蛙神的故事,讲的是青蛙神之女十娘和薛崑生两口子的故事。
一般童话小说,写到王子和公主结婚就打住了,因为再往后写,无非是婚后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事,琐屑平淡,读来乏味。
但是这一篇故事就是在写婚后俩人的矛盾、口角以及各种吵架的过程,十分有趣
俗话说:金钱的儿女,柴米的夫妻,酒肉的朋友,礼上的亲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一点不假,两口子吵架,绝大多数原因都是因为一个“穷”字闹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过不下去,主要都是没钱闹的。
如果是因为这个闹别扭,除了努力提高自己的收入水平和降低自己的欲望之外,无法可解。
这篇文讲的,是除去这个因素之外的两口子间的矛盾。
2.
薛崑生年轻的时候就很聪明,而且长得十分俊美,是个妥妥的美男子。青蛙神看上这个“美姿容”的小伙子,打算将自己的小女十娘下嫁到薛家。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薛家起初不同意,但后来薛崑生见到“丽绝无俦”的十娘后,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给薛家带来很多客观上的好处,婚后青蛙神经常来薛家走动,或者给他家带来喜事,或者给他家带来财富,薛家“田增粟,贾益价”,所以家道日渐兴旺。
这本是“郎貌女财”的好事,但是矛盾也就此埋下。
3.
虽然薛家因为这桩婚姻富裕了起来,但也有副作用,因为和青蛙神结亲家,所以家里的青蛙变得很多,薛崑生少年心性,心高气傲,不把十娘的“娘家人”放在眼里,生气的时候会用脚踩那些青蛙。
十娘以神女身份下嫁,骨子里还有股傲气,聊斋原文说她“虽谦驯,但善怒”,自然对薛崑生的做法不满,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样做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家啊。
打人无好手,骂人无好口。两口子吵起来,都开始恶语伤人。
大约也是薛崑生压抑久了,说你不要仗着你爹的势力作威作福,你们家不就是一家青蛙吗?我堂堂大丈夫,岂能害怕一只小小的青蛙?
经过男尊女卑的大文化的点染,薛崑生受不了十娘的颐指气使。
他说十娘家是青蛙,这无异于骂人家一家都是畜生,十娘又很忌讳听别人说“蛙”字,于是拿自己家给薛家的好处开始和薛崑生争吵。
“你们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自从我嫁过来之后,你们才能过上舒坦日子,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嘲笑我们一家是青蛙?你才是白眼狼!”
……
你看,薛崑生明知道十娘一家是青蛙,吵架的时候还专门蛙长蛙短来的讥讽对方,十娘明知道薛家的原本不富裕,还要用这个话来刺痛对方。
这样一来,争吵便不断升级,最终不可收拾,薛崑生说我不要你们家的东西,你也走,十娘愤然离去,两口子第一次闹掰。
夫妻吵架规则一: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两口子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吵架的时候尽量别这样故意用语言刺痛对方。
十娘走后,薛崑生和他妈都病了,毕竟亲家是神仙啊。
薛崑生的父亲、十娘的公爹,亲自登门,言语殷切地负荆请罪,这样过了几天,他们病才好,十娘也回来了。
第一次风波算是过去了。
4.
生活就是这样,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第二次闹得比第一次还凶。
十娘是青蛙神的掌上明珠,针线手工这些家务活,从来不干,不会,也不学。婆婆给儿子补衣服的时候就开始发牢骚,娶这个儿媳妇有啥用啊,还得我伺候她。
十娘是神仙家的闺女,不肯忍这个气,就跑去和婆母讲(chao)理(jia):“我朝侍食,暮问寝,不都是我在伺候您吗?我只不过就是不会自己干活儿,但是我出的起钱啊,自己出钱雇人来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看,这和现在很多老人看不惯年轻人“懒”,年轻人看不惯老人“抠”,多像的。
老人嫌年轻人不收拾房子,不打扫卫生,年轻人的理由是一小时100块钱的保洁上门服务,做的比我好多了,我干嘛要自己做?而且我的工作价值绝对不止这个价,有这个时间我或者去赚更多的钱,或者干脆休息。
有这种观点的冲突很正常,别说是在今天,就算是在三四百年前,聊斋中已经存在这样的冲突矛盾了。
但是随着十娘去质问婆婆,矛盾就开始逐步升级了,最终发展成两个家庭的意气之争。
夫妻吵架规则二:关起门来吵架,别在亲戚朋友同事,哪怕是双方父母面前吵,否则事态逐步升级,最终会超出自己控制的范围。
5.
十娘质问婆婆,这是升级的第一步;薛崑生知道妻子和老妈叫板,大发雷霆,把十娘逐出,这是升级的第二步。
次日,青蛙神震怒,薛家着火,一片房子烧成瓦砾,这是升级的第三步。
薛崑生也不是省油的灯,背着柴举着火来青蛙祠,要一把火烧了老丈人的神殿,这是升级的第四步。
眼瞅着家庭矛盾就要变成社会不稳定事件,周围的吃(信)瓜(士)群(弟)众(子)这才出来苦苦相劝。薛崑生这才愤然离去。
当夜,青蛙神托梦给周围几个村的村民,让他们替自己女婿重新造房子——这个神仙也不靠谱,有本事烧人家房子,没本事给人家重改,还得托梦让周围群众来帮忙——人多力量大,每天都有数百人来薛家帮忙,没过几天,房子盖好,十娘也回来了。
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夫妻吵架规则三:两口子吵架,别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扯进来。不牵扯原则性问题,家里长辈也尽量别出面,更不要火上浇油。
唐人笔记《因话录》中记载,唐代宗的女儿嫁给郭子仪的儿子,两口子闹别扭,驸马说“倚乃父为天子耶?我父嫌天子不作”,意思是别仗着你爹是皇帝就咄咄逼人,我爹那是稀的当那个皇帝,公主哭着回宫里告状,代宗说,驸马说的没错啊,要不是郭子仪,哪有咱家的江山?
郭子仪绑着儿子来请罪,唐代宗劝慰老将军:“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
这段故事被改编成戏剧《打金枝》,所以广为人知。
两相比较,青蛙神比唐代宗还是逊色一筹。
6.
事情当然不会这样就结束,日子继续过,吵架继续吵。
薛崑生的玩笑玩大了。
他知道青蛙怕蛇,就把小蛇装进盒子里,让十娘打开,十娘看到后神色大变,就开始数落他,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一抖,薛崑生也“转笑生嗔”,两个人恶语相对。
最后,十娘说,这一次也不用你赶我,我自己走,咱俩算是彻底完了。
说罢摔门而去。
夫妻吵架规则四:吵架归吵架,别摔门而去,毕竟羞刀难入鞘。
这一次,薛家既没有人生病,也没有出什么横祸,看来真的是玩完了。就这样过了一年,薛崑生早已冷静下来,回想起十娘的好处,十分悔恨。
蒲松龄老先生这里用了一句话,“窃诣神所哀十娘”,好形象的一个“窃”字。面子上过不去,不愿意在人前认错,但是偷偷的,暗自里悄默声息的跑到老丈人的神庙里“哀十娘”。
结果听说十娘又要许配给一户姓袁的人家,自家也给自己说了几个新对象,但是相比之下,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十娘的。
薛崑生心中愧愤,茶饭不思,终于病倒了。
昏迷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睁眼一看,原来是十娘又回来了。十娘打趣他说,你不是总说要和我断绝吗?怎么自己又成这幅摸样了?
原来十娘也是舍不得薛崑生,亲自推辞掉袁家,并且和老爹蛙神闹翻脸,这才又回来了。
一家人喜极而泣,这才算是最终团圆。
夫妻吵架规则五:该认怂就快认怂,好面子是吧,不愿意在人前丢脸是吧,那就关上门,“窃”认错。
关于规则五,多说几句。两口子吵架,多是因为琐事,这个时候不是开辩论会,赢了也没人发奖品,所以没必要非争个高低上下。就好像两个人赌气背对背,总要有一个人先转身。
先认怂先转身的,不是输,而是大度,不是害怕,而是在乎。
7.
这篇故事说是神话,但和聊斋中其他花妖狐魅不同,少了些浪漫气,多了些烟火气。如果抛开青蛙神的背景,这其实就是一场世俗社会的婚姻——好了打,打了好,最后因为俩人的感情,终于破镜重圆,最后“情好益笃”。
最后,蒲松龄老先生借十娘的嘴,引出夫妻相处终极原则。
夫妻相处终极原则:如果不确定能和对方过一辈子,别轻易生娃。
“未必遂能相白首,故不敢留孽根于人世,今已靡他,妾将生子。”可以恋爱,可以结婚,但是在生娃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慎之又慎。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女性除非获得自由选择生育的权力,否则就不可能真正解放。”
虽然蒲松龄老先生生活的时代离口服避孕药发明还有三百年,但是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不过在当时,这个问题无解。
所以只有借助鬼神来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