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问之:荣庆堂即荣国府正厅——《87版〈红楼梦〉电视剧的失误之处》一文的一点补充

前不久本人在“古代小说网”上发表了一篇小文,从建筑文化、礼仪文化和文本解读几个角度,论证荣庆堂并非贾母正房。但对于荣庆堂究竟是哪处建筑,当时本人并没有确切的认知,只是提出了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是作者的虚写一笔,由读者自己去想象;一种可能性是荣国府的正厅。

荣庆堂示意图

最近,本人带着这个问题继续阅读的时候,又发现一处新的文本依据,使我更倾向于认为:荣庆堂就是荣国府的正厅。

因此,本人想把这个新的发现分享给读者,以便倾听更多不同角度的声音。“荣庆堂即荣国府正厅”这一观点最终若能成立,尽管只是一个极细碎的小问题,但毕竟也算是解决了《红楼梦》的一个基础性问题。

下面一起来看第71回中的一处文字:

至次日一早,(邢夫人)见过贾母,众族中人到齐(原文误为“众族人中到齐”,依照庚辰本改正),坐席开戏。贾母高兴,又见今日无远亲,都是自己族中子侄辈,只便衣常妆出来,堂上受礼。

当中独设一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自己歪在榻上。榻之前后左右,皆是一色的小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围绕。……宝玉却在榻上脚下与贾母捶腿。

首席便是薛姨妈,下边两溜皆顺着房头辈数下去。帘外两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先是那女客一起一起行礼,后方是男客行礼。贾母歪在榻上,只命人说“免了吧”,早已都行完了。然后赖大等带领众家人,从仪门直跪至大厅上,磕头礼毕,又是众家下媳妇,然后各房的丫鬟,足闹了两三顿饭时。

然后又抬了许多雀笼来,在当院中放了生。贾赦等焚过了天地寿星纸,方开戏饮酒。直到歇了中台,贾母方进来歇息。(人民文学出版社《红楼梦》2008年第三版,第71回第985-986页)

孙温绘贾母八旬大庆

前面引文内容,仍然是贾母过生日的情节。按本回前面部分文字推断,当属于八月初四日贾府中合族长幼大小共凑的家宴。

由于贾母生日时,客人太多,因此分为多天分别举行庆寿活动,从七月二十八日一直延续到八月初五,七月二十八日那天正是招待南安郡王太妃等人。

前引文中有两处关键信息值得关注:一处是“贾母高兴,又见今日无远亲,都是自己族中子侄辈,只便衣常妆出来,堂上受礼”这句;一句是“然后赖大等带领众家人,从仪门直跪至大厅上”这句。

“从仪门直跪到大厅上”,非常清楚的显示这次活动是在荣国府中路的大厅举行的;“只便衣常妆出来,堂上受礼”这句出现“堂上”一词,这个“堂”应当正是荣庆堂。

荣国府的大厅称之为“荣庆堂”,这符合常理。我们知道,在荣国府中,中路建筑为尊,前厅后院布局。后院部分,核心建筑就是王夫人的五间上房,堂屋为荣禧堂。“荣禧堂”匾额是皇上御笔,其尊贵不言而喻。这个在第三回透过林黛玉的眼,就交待的很清楚了。

而中路建筑的前厅部分,其核心正是大厅。大厅应该只是个通用名,照常理,大厅必然同样有匾额和对联。正常这个匾额也同样应该是御赐的。

沈广杰书荣禧堂对联

所以,本人推断:“荣庆堂”与“荣禧堂”皆为御赐,一个挂在大厅,一个挂在上房。很难想象,作为贾府政治外交的主要舞台,大厅会没有匾额和对联。

这里有一个问题,曹雪芹为什么不直接指明荣庆堂就是大厅呢?这大概有三种可能的原因:

第一种可能,作者能力不济。如果明写荣庆堂是大厅,就还得给荣庆堂配上一副对联,而且不能与荣禧堂对联雷同。作者想不出好的对联来,故而放弃了。

第二种可能,此时还没到要交待的时机。贾母庆祝生日时只是先打个伏笔,也许在80回以后的某个场合,比如抄家的时候,再透过贾宝玉或者其他人的眼,来作详细交待,以进一步凸显盛衰交替之际之悲凉。

第三种可能,写作艺术性的需要。这种艺术性可以从两个角度看:

邮票《归省庆元宵》未用稿

首先,行文贵在自然,不能勉强。

我们看作者一贯写法: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时,透过林黛玉的眼,出荣禧堂对联,多么自然;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透过贾宝玉的眼,出宁国府上房内间和秦可卿卧室的两副对联,何其自然;第五十三回,祭宗祠时,透过薛宝琴的眼,出贾府祠堂的对联,为什么要通过薛宝琴的眼呢?因为薛宝琴是新来的,只有她才合适。其他人按理都参加过多次祭祀活动了,如果透过其他人来看对联,就不自然了。

同理,没有恰当的时机,如果非要强行介绍荣庆堂,就属于勉强了。我们知道,贾母在荣庆堂招待南安郡王太妃等人的时候,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人都没机会参加;即便他们参加了,大家都是在荣国府居住多年的人了,也没啥新鲜的了。

自然与勉强,常常是区分伟大作家与普通作家的一个显著标志。伟大的作家,不自然的东西,再好也舍得放弃;普通的作家,常为了出自己某个方面的一个亮点,再勉强也要继续下去。

正定荣国府之荣庆堂

其次,行文需虚实结合,取舍得当。荣庆堂与荣禧堂在格调上应该大同小异,既然已经写了荣禧堂,读者则自然大致可知荣庆堂了。荣禧堂是实写,荣庆堂则虚写。

如果写了荣禧堂,又写荣庆堂,则难免重复累赘。《红楼梦》一书文笔非常细密,但读起来却并无腻感,可谓细而不腻。

上述三种可能性中,第一种可能性最小,第三种可能性最大。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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