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基督教大战:三十年战争

马丁·路德和查理五世都已名垂千古之后,欧洲各国仍然为新教还是天主教打成一团,那可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最典型的例子是作为新教徒的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处死天主教徒、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各路诸侯也分成两派,并分别成立了新教联盟和天主教联盟。不过,这些诸侯往往是打着宗教的旗号争夺地盘。大致上,信奉天主教的诸侯是保皇派;信奉新教的诸侯则反对皇权,因此遭到哈布斯堡王朝的打压。1618年,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拿波希米亚24开刀,禁止布拉格新教徒的宗教活动,拆毁教堂,焚烧新教书籍。布拉格的新教徒冲进王宫,把皇帝的钦差从窗户里扔出去。这一“掷出窗外事件”成为三十年战争的导火索。波希米亚人推举普法尔茨选帝侯腓特烈五世做波希米亚国王。

刚刚在美丽的海德堡修筑了宫殿、准备与英国公主伊丽莎白安居乐业的腓特烈五世这下犯了难。直觉告诉他:乱世之时,不能离开自己的根据地。伊丽莎白噘嘴了:她一直对嫁了一个选帝侯而耿耿于怀,因为丈夫上面有皇帝,还有6个拥有选举皇帝权利的侯爵与他平起平坐;现在丈夫终于可以当国王,和自己门当户对了,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腓特烈五世在娇妻虚荣心的驱使之下,忐忑前往布拉格。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只过了一个冬天,皇帝便撤了腓特烈五世的职。他因此而得到“冬王”的绰号。这外号听起来挺浪漫,实际是讽刺他短暂的国王生涯,不过一个冬天而已。被废黜的腓特烈五世也丢了普法尔茨的地盘,被流放到荷兰,可谓鸡飞蛋打。唯一令他欣慰的是:英国公主表示愿跟随他到天涯海角—也许她为自己的馊主意害了丈夫而愧疚。两人在流亡地闲着也是闲着,便生了十几个孩子。子女们通过婚姻遍及欧洲王室,也算间接为父亲出了口恶气。这是三十年战争的一个插曲。

这场战争是德国皇权与诸侯之争,是天主教与新教之争,同时也是欧洲列强借宗教展开的权力斗争。法国看到德国为宗教、为皇权打得不可开交,于是趁火打劫,想把水搅得更浑,目的是自己称霸欧洲。尽管法国从上到下信奉天主教,国王却站到了德国信奉新教的选帝侯一边,以削弱皇权,让德国更加分裂。当然,卷入战争的不只是法国,支持新教同盟的还有瑞典、英国、俄罗斯等国;为天主教同盟撑腰的则是西班牙、波兰等国。在这场欧洲大战中,德、法第一次成为敌对双方,或者更确切地说,信奉天主教的一半德国与法国交火。

三十年战争是在德国土地上展开的一场欧洲大战,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历时最久的战争之一。主战场的德国可被折腾惨了,有的地区甚至锐减三分之二的人口。当时的人均寿命只有17岁。也就是说,很多在战争初期或中期出生的德国人根本就不知道和平是什么样子。1644年,参战各方打得资源耗尽、兵源枯竭之时,各国使节在德国的明斯特开始和谈。为什么选择德国西北部威斯特伐利亚的这个小城做会址?因为它的位置比较有利,距离北欧和西欧的王室诸侯都不太远;此外,明斯特是当时德国少数几个还没有被战争伤及的城市之一。成为和谈会址之后,明斯特彻底变成一块和平的绿洲,因为打仗不伤使者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上百名来自欧洲各国的代表在那里拿出人性最丑陋的一面讨价还价。怪不得有人说当时的地狱肯定是空空如也,因为“魔鬼”都聚集在明斯特了。不过,正是这些“魔鬼”给明斯特的服务业带来可观收入。今天,明斯特是德国最富饶美丽的城市之一,还是德国最环保的城市,享有“自行车城”的美誉,曾被评为世界上生活质量最高的中等城市。

回到17世纪。1648年,参战各方在明斯特和奥斯纳布吕克签署了《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和约制定了现代国际关系的游戏规则,因此可以说是第一部国际法。和约承认德意志众多诸侯国和瑞士、荷兰的主权,确认主权国家的平等,打破了罗马教皇的神权体制。这也是欧洲世俗统治者第一次以会议的方式解决争端,当然是在各方都打不动了的前提下。战争的直接结果:天主教与新教打了个平手,诸侯战胜皇权。这意味着,诸侯们可以决定自己领地里的臣民追随教皇还是马丁·路德,德国在宗教上成了一块花花绿绿的拼图。

政教分离打破宗教统一梦

我上面没少说基督教,特别是天主教会在历史上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一个原因是宗教权力和世俗权力的勾结,最好的证明就是教皇给皇帝加冕,给皇帝的权力带上了一层天授的色彩,有点儿像中国的皇帝;作为交换条件,皇帝给予教皇政治和军事上的支持。有了军队的支持,教会里谁还敢向教皇挑战。有时候神权和君权干脆融为一体。我前面提到在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掌握实权的7位选帝侯中,一度有两位大主教。怪不得中世纪那么暗无天日:君主、教会互利互惠,一起搜刮百姓。君王理直气壮地征税,教会则发放“心灵贷款”(赎罪券)。最先是16世纪的马丁·路德打乱了政教的和谐。在他看来,人可以直接与上帝联系,用不着那么多中介。没了中介,也就没了中介费,天主教会的恼羞成怒可想而知。断了一个重要财源不说,天主教会的信众也被路德抢走了。16世纪下半叶,大多数德国人皈依了新教。天主教会不甘心失败,于是有了宗教改革之后的反改革,有了17世纪的宗教战争。打了30年,两大教会平分秋色。战争的结果直接影响到今天的德国。

北部联邦州新教教徒居多,也是社民党传统选民的聚居区;南部联邦州(特别是巴伐利亚)则是天主教会的老巢,因此也是联盟党(基督教民主联盟和基督教社会联盟)的重镇。三十年战争也为政、教分离拉开了序幕。世俗统治者不愿卷入两大教会的互相残杀,但又不能眼看着自己的臣民成为教会争夺“真理权”的牺牲品,于是一面开始与教会保持距离,一面将武力的使用权据为己有。言外之意:你们怎么对骂都可以,但发动战争不是你们的事情。诞生于英国,以法国为核心的启蒙运动主张理性思维和宗教宽容,中世纪神学至高无上的地位被自然科学、哲学、历史学等学科所取代。那时候空气中弥漫着对科学的饥渴,很多欧洲家庭晚上聚在一起不再读《圣经》,而是读《百科全书》。在德国20世纪上半叶的汉学家埃尔克斯看来,法国哲学家狄德罗主编的《百科全书》是以中国的《永乐大典》为样板的。启蒙时代的最重要思想家莱布尼茨、伏尔泰、赫尔德尔和歌德都对中国,特别是儒家学说做了深入研究。谁能说这些欧洲人强调的理性原则、和平主义和国际主义不是受了孔夫子的影响呢?

启蒙运动为法国大革命奠定了基础,法国大革命又彻底完成了政教分离。信什么教,投什么教会的门,完全成了个人的事情。直到今天,法国仍然是西欧政、教界限最清晰的国家。政、教分家给双方都带来了好处。政治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不说,教会通过慈善工作还能为国家缓解社会矛盾;教会不再与政治这桩普遍被视为肮脏的交易沾边,这大大改善了教会的形象。德国政教分离的过程比较漫长,而且拖泥带水。19世纪初,国家与教会签约答应替两大基督教会征税,其实也就是承认了基督教的国教地位,直到1919年魏玛共和国宪法才正式为国家和教会办了“离婚手续”。不过,名义上离婚了,实际上双方的关系仍然暧昧。宪法前言里仍有“上帝”的字眼,财政局继续为教会辛勤敛钱,国家开办的学校保证有天主教和新教两套宗教课,国家对教会开办的学校、医院等利民设施提供财政援助,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离婚不彻底”使得德国今天在处理与伊斯兰关系的时候也有些棘手。随着穆斯林占德国人口比例的不断提高,平行社会的问题日趋严重。有些清真寺公开宣传与德国背道而驰的价值观。迄今德国有关部门对清真寺的运作撒手不管,一来担心背上干涉宗教自由的罪名,二来德国政界对管理的具体操作存在争议。如果真想减少沙特和土耳其对德国清真寺的控制,就必须不惜血本,资助清真寺建设,自己培养伊斯兰神职人员。有人建议干脆依照教会税的模式,也向穆斯林征税,不过这意味着提升伊斯兰的地位,保守党派坚决不答应。这是题外话。

在德国历史上推动政教分离的还有希特勒。他在攫取政权之初曾经利用教会,之后撕毁了与教会的协定。这样一个有统治世界野心的狂人怎么会容忍教会的指手画脚。而教会在最初的绥靖之后,与希特勒展开了可歌可泣的斗争。除了教会内部涌现出一批积极抗争的教士和基督徒之外,教会的机构还为遭纳粹通缉的政治家提供庇护,后来联邦德国的首任总理阿登纳就是一个最知名的例子。与阿登纳并称为“欧洲之父”的法国外长舒曼和意大利总理加斯贝利也对教会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偏偏这三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成为战后欧洲大陆三个主要国家的掌舵人。这是上帝的安排吗?在他们看来,在基督教的价值观基础上实现欧洲统一是这个古老大陆重现辉煌的唯一途径。

不过,虽然基督教仍是欧洲信徒最多的宗教,《圣经》也仍然是很多欧洲人的共同语言,但欧洲世俗化的潮流势不可当,那三位天主教政治家的梦想也便没有了成真的可能。今天,基督徒在欧洲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不断下降,定期去教堂的基督徒更是越来越少。已经有第一批教堂改为清真寺。而《欧盟宪法条约》的前言根本就没有“上帝”这个字眼,原因是多数成员国不同意该宪法和基督教发生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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