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语视频】张轶超:打碎阶层壁垒的新教育
张轶超:上海久牵志愿者服务社创始人、“全人教育奖”得主
“全人教育奖”张轶超老师,通过自己同时教授国际学校和打工子弟学校的经历,讲述教育不应该分阶层,教育应该是将一种信念植入到每个孩子的心中:可以自由地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去体验世界的丰富与美好,去收获内心的充盈与愉悦。当教育做到这点的时候,人为建构出来的阶层壁垒也就烟消云散。
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我跟一群孩子的故事。这张照片是2006年的时候,我给这些孩子们拍的。
这些照片的背景就是他们所生活的地方。大家可以明显地看到他们所生活的地方非常的破败,到处都是各种废弃的垃圾,他们的居住环境非常简陋、逼仄。
这些孩子他们来自于全国各地,他们的父母到上海来打工,就把自己的小孩也带上。但是因为经济条件的问题,这些孩子只能在那些所谓的农民工子弟学校这样的地方去学习生活。
2001年的时候,我当时还在复旦大学读书。当我看到这样一个景象,跟这些孩子们非常渴望的想要去了解新事物的这样一种眼神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所以我就决定做一个志愿者,开始陪伴他们,给他们教各种各样的学科,开各种各样的兴趣课程,这一路走来就二十年。
刚开始我做志愿者的时候,有一个朋友他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他说:每个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你就是那支笔,但是握笔的人不是你,是命运,你不管怎么样努力挣扎,但最后还是命运会掌控你。你现在做志愿者陪孩子们,他们确实挺开心的,但十年之后,这些孩子会跟他们的父母一样,还是在最底层挣扎打工。
那么十年之后,是不是这样呢?现在其实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在这张照片里面,有些孩子现在在加拿大、在美国,有些孩子他成为五星级宾馆的厨师,有些孩子在公益组织里面工作,有些孩子在计算机的公司做编程员。你会发现很神奇的是,我那个朋友当初跟我说的话没有应验,这些孩子他们摆脱了命运的束缚,他们每个人都活得非常的有趣。
那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在上海久牵志愿者服务社里,我跟一群志愿者们,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其实我们一开始做的事情很简单,我们就是给他们带去各种各样好玩的课程和活动,我们陪他们玩,比如说跟他们做游戏,教他们弹古筝,跟他们一起去编报纸。
在这些活动中,有两件事情我印象非常深刻。平时你在上海这样的一个大城市,因为灯光污染,所以你是看不到天上的繁星的。但是由于他们生活的地方是在贫民窟那样的地方。当时是在江湾湿地,那地方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也没有什么灯光,所以反而在那里能看到很漂亮的星空。
有一个天文协会的同学,他就带来天文望远镜,带着孩子们去看天空,告诉他们哪里是金牛座的昴星团,哪里是猎户座,哪里是天狼星等等。虽然冬天很冷,但它是观星最好的时候,看完星星后,大家会升起篝火,再围着篝火去讲鬼故事。
还有一幕情景,是当时摄影协会的志愿者带着孩子们去上海的外滩去拍夜景。那个时候,大家用的还不是数码相机,都是胶卷相机,摄影协会的志愿者就教孩子们怎么样去控制曝光时间才可以拍到很漂亮的、红色的、黄色的灯的一种线条。然后当孩子们最后拿着胶卷去冲洗,冲出来那样一张张照片,他们看到自己拍出的美丽的景色的时候,他们非常的开心。
也就是说我们当时做的事情,不是说看到这些孩子穷,然后拼命地给你补课、补课、补课,像现在很多“鸡娃”那样的一种教育培训方式。我们不是这样,而是陪他们玩,但陪他们玩着、玩着、玩着,怎么就能够玩出有些人出国去读书,有些人成为程序员,有些人去投身到公益组织,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得说个小插曲。2001年,当时我还在复旦读研究生,2002年我毕业了,毕业之后我就加入到一个学校。这个学校比较特别,它是一个做国际教育的学校,他们学完这些课之后都要出国去读书,他们不参加高考,不会留在国内。
那么我在跟这些孩子们交流接触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一个很大很大的鸿沟。一方面那一群打工子弟他们没有机会去接受到好的课程,他们没有机会去参与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活动,然而另一方面家庭经济条件非常好的一些学生,他们就有机会去接受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这样巨大鸿沟之下,他们这两种孩子,他们的命运轨道就会完全不一样。
二十年来,我大概接触了好几千这样的孩子。我知道有很多很多孩子,他们在上海,可能他们的父母带着他们待了几年之后,就被迫回老家。回到老家之后,这些孩子往往就是读完初中,初中毕业之后就直接打工了,很少有人去读高中,至于读大学就更少了。据我这边的统计只有10%不到的孩子他有机会去读大学。而另外一边那些比较富的孩子,他们不但可以去读大学,而且他们一定能上非常好的大学。
所以在这样一个巨大鸿沟面前,我就思考怎么才有可能帮助这些打工子弟们,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打破阶层的壁垒。
这个事情到2010年的时候发现了转机。其实也是因为我在平和学校的缘故,所以我认识了一些了解国际教育的一些朋友,然后他们告诉我有一个叫UWC的国际学校,它的一个价值观就是追求多元,然后培养积极进取的学生。他们的使命是什么呢?就是实现世界和平,我们听上去感觉很宏大,甚至有点虚无缥缈的这么一个使命,但是这个使命确确实实是这个学校它非常努力在践行的。
怎么去实现这个使命呢?就是他们会收罗全世界各地的学生,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信仰,让他们在一起学习生活两年,他们把这叫做是大学预科教育。
这些孩子在一起互相交流、互相生活学习,于是他们彼此就理解对方,然后他们就有可能去为消弥存在于这个社会各种各样的冲突去做出努力。它为了实现这样一个使命,它还有一个很特殊的一点,就是它提供大量的全额奖学金。
所以我了解了这个机会之后,我就让我们久牵的学生去申请。那么2011年4月份的时候,久牵第一个学生,其实也是当年唯一一个申请的学生,她成功拿到了这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她拿到了一个全额奖学金,去加拿大的UWC去学习两年。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突破,让我看到了打破阶层壁垒的可能性。
像第一个孩子的父母,他在我们去鼓励他的孩子去申请这么一个国际高中的时候,她的母亲曾经说:这不可能,我做梦都没想过,我家的孩子还能去国外读书。能够读高中、大学已经很好了,更谈不上去国外。所以她当时挺反对她的孩子去申请的,还扔下一句话说:如果你能够考上UWC的话,我会给全上海的每条狗打一件毛衣。所有人都觉得考上UWC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她成功了。
这是2011年发生的事情,一直到2020年,我们每年都会有一些孩子去申请这个UWC,至今已经有12个孩子拿了全额奖学金出国去读书。最早毕业的三个孩子,一个现在在加拿大,他自己创立了一个公司,一个在美国做程序员,还有一个现在在上海宝洁做管培生。至今为止有12个孩子,说明这不是特例,是一条完全可行的路。
在成功地让这么多孩子有机会去享受优质的教育,突破自己命运的限制、自己的瓶颈之后,我又开始思考另外一件事情,一件我觉得必须要去思考的事。因为我在平和学校,我每年我要教上百个学生,然后这些学生他们都会出国,因为他们从小生活在非常富裕的家庭里面,这个家庭告诉他们:你要成功。怎么样才能成功呢?那你就读最好的学校,从小学开始、初中、高中 、一步步到大学。
所以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命运其实也是被规定的。他们最后出国去读什么呢?基本上都是读经济、金融、管理方面,很少有人会去读哲学、读历史。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条件非常好,他们的命运也不是由自己来书写,而是被规定的。
而对于那些非常穷的孩子而言,从小缺乏好的教育条件,教育的资源、机会,所以他们最后大多数可能高中都读不了,他们只能做最底层的劳动者,他们的命运一样是被规定的。所以不管是对穷孩子还是富孩子,他们都在一个规定好的命运之下,随着这个命运的规划 ,去完成自己的人生。
如果说教育只是满足于不停地去让一群穷孩子努力、努力,然后把他们送到很好的学校去,其实你只是在迎合这样一个命运的规定。因此我就想怎么样才能突破这样一个规定?
其实我发现在久牵的孩子身上,你能够看到这样一种突破。一个来自于河南的孩子,她在2002年的时候来到我们久牵。当时我对她印象就是她非常喜欢看书,她每次来我们久牵都会借一大堆书看。后来她因为中考的关系,她不能在上海参加中考 ,所以她就回老家了。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她去读了高中,最后还大学毕业了。可能大学不是特别的好,所以她毕业之后就做些给她父亲记记账之类的工作(她家开了一个小厂)。
本来她的生活可能也就这个样子。但是突然有一天她给我写信,她说:她过了一段这样的生活之后,她开始很怀念以前她在久牵看书,自己去写文字的这样一段经历。她想来上海,想成为一个小说家写小说,可不可以?然后我就跟她说:如果你很想很想做这件事情,如果你觉得不做这件事情,你会非常后悔 你会遗憾一生的话,那你就来吧。
然后她就来到上海,从一开始她一边帮广告公司写公众号,做各种各样的活来养活自己,一边她创作小说。到现在她已经在简书平台上创作了两篇侦探小说,还发表了很多很多的文章,而且还有一个公众号叫巴黎夜玫瑰,我经常看她写的东西。你能看到一种力量,让她渴望去实现她自己,并且她成功了。
还有一个来自四川的孩子,她妈妈是残疾人,她爸爸工作也是在工地上打工。然后她父母可能还有点稀里糊涂,所以说当她初中毕业想在上海读中专的时候,由于她的身份证没有,结果还没有办法读中专。最后她干嘛呢?她选择了去一个培训学校学西点。
为什么她会学西点呢?她跟我说:在2010年的时候,我们久牵有一个活动叫小小世博会。模仿上海世博会,每一个孩子选择一个国家,然后选择去研究这个国家的风俗特色。
她当时选择的是日本,做了一大堆寿司给大家吃,然后光顾她这个小摊位的同学们特别多,大家跑过去觉得她的寿司很好吃,然后她就很开心,她就觉得自己能够通过给别人做吃的,来获得这种成就感。初中毕业之后,她就去接受了一个西点的培训,她现在是在威斯汀大酒店做西点师,每次她来久牵都会给我们带吃的。
这两个女孩子其实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不是说跟大家一起去竞争、去抢那些有限的,大家看来就是通往成功的必经的那些机会和资源,去读大学,出国等等。其实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且一直在自己喜欢的一个地方去耕耘,去努力,然后去创造成就得到他人的认同。
这张照片其实是UWC的学生的照片,你能看到对于UWC的学生而言,他们可以自由地去交流 ,自由地去探索这个世界,他们其实并没有被规定说 ,将来一定要去做什么企业的高管,还是成为一个怎么样的成功人士。
我认识很多UWC的毕业的学生,他们有的最后去做公益,有的最后去成为一个艺术家,有的他去研究科技,有的去读哲学,他们有很多选择。所以最重要的是怎么让每个孩子相信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去选择属于我自己的命运,而不用去接受这个社会的那一套世俗的标准,那一套世俗的规定。
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在每年暑假的时候,有很多很多孩子他们回到久牵。有的是从国外回来,因为他刚刚放假,有的是刚刚从一个他工作的场所;比如说他是个点心师,在宾馆里面做完点心,他来到我们久牵过个周末;还有些孩子他可能是在久牵学习的,那么他周末跑到久牵来学习来玩。
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孩子们聚集在久牵,他们并没有去分层。没有说国外的这批人是归国外的一群人聊,然后那些做普通工作的人跟普通工作的人聊,而是他们聚集在一起,他们聊各自的收获各自的感受,他们分享各种各样的意见观点。他们可以去聊一些比如说一个点心怎么样做更好吃?也可以去聊中美关系现在是怎么样?
所以我觉得教育其实乃是为了给人各种各样的可能。它不是帮助你去获得一个阶级入场券的东西,它不是说你经过了教育之后你取得了好的成绩,然后最后能够进入到好的大学,将来可以去有一份好的工作,可以挣更多的钱,这个教育就变成了一张去抢资源抢机会的入场券。
这不是教育的本意,教育应该是让人意识到,我作为一个自由的独立的个体,我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我通过教育来去掌握知识掌握技术,从而来实现我想要的那个未来。至于这个未来是世俗所认为的成功,还是说是很多人认为的是冷板凳,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职业,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得喜欢。
因为你喜欢的东西 ,你一定可以把它做得好,而你做得好的话,一定能得到他人的认同。你不用担心你喜欢这个东西最后大家都不欣赏,这不太可能,前提是你得真心喜欢它然后真心去努力。
最后我想以这么一段话结尾,就是欧▪亨利的一篇短篇小说《白菜与国王》里面一段话:
时候到了,
让我们来谈论一切吧。
鞋子 船舶 火漆,
还有白菜与国王。
我记得我在读复旦的时候,就是我经常去听外文系组织的系列讲座,系列讲座的名字就叫《白菜与国王》,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人是自由的认知者,然后教育其实就是让每个人可以自由地去探索和认识这个世界,去感受这个世界的丰富和美好,从而让你的内心充盈着愉悦和快乐。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