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娟:朝花夕拾
朝花夕拾
安徽怀宁 刘慧娟
一个人年纪越高,距离童年渐渐远了,小时候琐屑的回忆反而渐渐亲切清晰起来------张爱玲
一、乘凉
天渐热起来,夏季也来得比往年早。年龄渐长,或许心中本就住着一个九斤老太,我常常怀念起过去的日子,一如张爱玲所说“距离童年渐渐远了,小时候琐屑的回忆反而渐渐亲切清晰起来”。
记忆中小时候的气候是四季分明:冬天河面结冰,河面冻得严严实实,屋檐下的冰棱冻成一排排几尺长的冰帘子,又如一列列身着银色铠甲的哨兵;夏季里,蝉在枝头“知了、知了”地不知疲倦地鸣叫,火热的阳光直射下来,风亦如热浪扑来,人仿佛置身在天地这个巨大的蒸笼里,热得透不过气来。热是热极了,但“热天”也就叫得名符其实。
兵坝生产队的夏天与旁处比起来,有几分不同,茂密的竹林遮挡了白日里毒辣的阳光,屋里的炎热减了几分,多了点清凉。吃过晚饭,汉子们是照例要在堂屋的篾凳上,将白日里砍伐下来的竹子破成一根根细细的篾条,二天里巧手的女人再将篾条编织成一张张竹垫子。杨林贩的竹垫子因为竹子质地好,手工精细,是很受江浙那边人家欢迎的。
天色完全暗淡了,庄户人家不舍得点煤油灯,所有的活计都要停下来。夜幕下,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在河坝头或生产队稻场围在一起“乘凉”:夏日里的蚊子多,晒干后的牛粪燃烧出呛人的烟雾。老汉们半躺在竹椅子上,手持一支长长的旱烟管,另一端的铜制的扁烟嘴忽明忽灭地闪着亮光;也有吸水烟筒的,村东头的三奶奶就是吸水烟的,看到她捧着水烟筒呼嚕噜吸着,总会让人联想起《白毛女》上的那个老地主婆来。烟是自家菜地边上栽种的,品质不纯但口劲大,很是过瘾,正是汉子们的必不可少“口粮”。劳作了一天,夜晚歇息下来,惬意地抽上一口旱烟就是莫名的享受了;女人家坐在一起,因天气太热,手上有汗就做不了女红,但也不肯白闲着,就着星光搓起麻绳(做布鞋用的),嘁嘁切切絮絮叨叨地说点女人间的私密话。
坐在人群中间的是生产队长黄杏忠,他正值壮年,身材魁梧,黑红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声音略带嘶哑,外表神似当年电影上正面人物(高大全)。杏忠队长为人正派,处事公正,在社员的心中很有威信。所有外面的新闻消息都来自门口大喇叭里的新闻播报,国内形势是一派大好,形势喜人、形势逼人。生产队看不到报纸的,生产队长隔三岔五的去大队开会带回新精神。1975年夏季的一个晚上,杏忠队长刚从大队开会回来,带来一张画报《喜看插田不弯腰》,上面是几个青年男女驾驶着大型插秧机,他们青春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身后秧田的青苗整齐划一。画报在众人手上传看着,啧啧称羡,对美好的愿景充满着向往。“插田都机械化了,那我们做什么呢?就吃了耍,耍了吃?”一个大嗓门突然响起,众人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三娘家的和平嘎声嘎气地问道,杏忠队长说,队里将来可以办工厂,大家都当工人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要消灭城乡差别呢。“当工人?吃商品粮?那真是好八字好命了”汉子们的喧哗声传到婆姨那边,几个娘儿们推了和平堂客巧云嫂子一把,笑道,巧云,你成了工人阶级堂客奶奶了。巧云朝着男人们的方向,啐了一声,“就数他能”撑不住也笑了。
扇子是夏季里必不可少的,最实用的是俗称“芭子叶”的大蒲扇。但读过几年书的青年人赶时髦,折叠纸扇是他们最好的时尚幌子。长林叔家的金发正读初中,他就喜欢将纸扇在人前“刷”地一声打开,定眼瞧着,扇面是写着字的:“扇子扇金风,时刻在手中,朋友如问借,要到八月中”,粗黑的毛笔字张牙舞爪,气势先声夺人,怡然自得中又透出几分狡黠。或问“为什么到八月中,就肯借人呢”,金发斜睨着说“八月中天凉了,谁还会来借扇子”?在众人的哄笑中,金发就越发神气十足。
夏夜是喧嚣的,夏虫在“叽叽”喁喁私语,又似唱着不知名的赞歌;远处的青蛙在夜色下的池塘里“呱呱”地鼓噪着;空中飘浮着闪闪发光的是莹火虫。这时,你合捧双手,掌心迎着它飞过来的方向,虫儿就会轻在落在你的手心,小心地将虫儿装进布袋带回家,放进蚊帐中,星星点点的,就仿佛置身在满天的星光下。夏夜的天空星光灿烂,现在想起来,即使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躺在田埂上,嗅着草香,仰望着浩瀚的天空,置身于没有任何光声污染的乡村田野,是多么奢侈的事呀,现在这一切终不可得了。人心总是这样,不停地追逐着物质享受,可在得到的同时,又为过往的寻常而惆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夏夜的孩子们终是不肯消停的,有几个在斗鸡的,也有在树根下挖黄蚓,力气大的玩“划船”;“东南西北”折纸游戏是最得读过书的孩子青睐。热闹无处不在,但危险也是有的,树上和草丛处会有各类小虫蝇,要是被“毛辣子”的毒虫蛰上,皮肤立马就会红肿起来,火辣刺痛,但男孩子们满不在乎将虫子拽下来,再朝手心吐点口水,抹在红肿处,回家后擦点万金油,过天也就好了;女孩子的头发长,沾上“毛毛球”要半天拽扯才摘净。但这些都只是夏夜的一点点小麻烦,快乐仍是主旋律。夜渐渐深了,起风了,月亮高高地挂在远处的林梢,乘凉的众人开始散了。妇人们喊娃声此起彼伏,狗也兴奋地狂吠。乡村渐渐安静,农家屋中有阵阵鼾声传来,乡村睡了,静静地睡了……。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刘慧娟,安徽怀宁人,国有企业员工;酷爱文学、诗词与民族乐器,喜欢王维的“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情怀。愿意用文字来抒发对自然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