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振东：金箍棒▪人参果▪面筋▪木耳 ——《西游记》神异世界中的家常俗食

产生于明代中叶的著名长篇小说《西游记》，是我国迄今为止最为优秀的神话小说。作品以丰富奇异的想象、曲折生动的故事、活灵活现的人物，深深打动并吸引了古今中外的无数读者。尤其是作者以多变的手法，令读者一会儿随书内人物钻云入海，一会儿又见到种种殊方异物，一会儿又混迹于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之间，令人无不醉心于那梦幻般的奇绝想象之中。

在作品为我们所描绘的神异世界中，不乏种种令人称奇的“罕”物。如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本是定海神针，它原是大禹治水之时，探定江海深浅的一个定子，重一万三千五百斤，两头是两个金箍，中间乃一段乌铁。这个棒可长可短，长可捅破天，小能变成绣花针藏到耳朵眼里。虽说这根铁棒无比厉害，但碰上太上老君的金刚琢，却只能失去神威。那金刚琢又叫金刚套，是用锟钢抟炼的，善能变化，水火不侵，极能套吸诸物。孙悟空凭一条铁棒，搅乱天庭，无人能敌；可正在他与二郎神战得难解难分之时，却见太上老君捋起衣袖，从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由天门上往下一抛，便径落到花果山营盘里，砸到悟空头上，一下子打得他立不稳脚，跌了一跤，被杨二郎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搞得孙悟空只有就缚遭擒。

第五十至五十二回 ，悟空一行路阻金兜山，被妖困得一筹莫展，他向人诉告说：“现住金兜山金兜洞。他捉了我唐僧进去，抢了我金箍棒。请天兵相助，又抢了太子的神兵。及请火德星君，又抢了他的火具。惟水伯虽不能淹死他，倒还不曾抢他物件。至请如来着罗汉下砂，又将金丹砂抢去”。 如此强猛的妖魔，一路狂胜，究竟靠得什么法力？没有其它，仍是太上老君的那个“金刚琢”。那这 “琢”一次次将包括悟空金箍棒在内诸多“法宝”可一无例外地收入其中。

除去这些成为武器的“神”物，有不少食物也是非常离奇而世间无有的。书中的太上老君是炼制“神”物的圣手。为什么那青牛老怪能偷走金刚琢跑到下界作乱？是因为看守青牛的道童，吃了老君所炼制的‘七返火丹’，一连睡了七日所致。仙丹能让人连睡七日，奇！

第二十四回，三藏一行四人路过万寿山五庄观。此观有一种能吃的珍宝——人参果，书内写道：“观里出一般异宝，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成这颗灵根。盖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唤名‘草还丹’，又名‘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咸备。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因为玄奘是贵宾，道童受观主之命，采摘下来献给他吃。玄奘看那果象未满三朝的孩子，又吓又急地喊：‘乱谈，乱谈！树上又会结出人来？’说啥也不肯吃。悟空闻讯后去偷摘，用金击子打下果，却在地上怎么也寻不见。当方土地向他解释说：“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时必用金器，方得下来。打下来，却将盘儿用丝帕衬垫方可；若受些木器，就枯了，就吃也不得延寿。吃他须用磁器，清水化开食用，遇火即焦而无用。遇土而入者，大圣方才打落地上，他即钻下土去了。”说得悟空都将信将疑。道童发现少了果子，骂他们师徒是贼，悟空一怒之下用金箍棒将宝树打倒变枯。死了的树，哪里能变活？可为观主所逼，悟空只得到处飘飞，苦求仙方。最后，他辗转向菩萨讨得甘露水，轻轻一洒，不仅使树重新复活，而且令落入地中的果子又一一复现出来。

当然，除去那些灵异的珍宝，百姓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俗物在书中也出现得非常多，甚而表现出与作者所描绘的神异世界有很大的不协调。仅以食物来说，不论是档次至高的国席皇宴，还是超凡脱俗的仙聚佛合，家常的果蔬饭食都随处可见。如面筋、豆腐、木耳等，是今天很常见的食物，在《西游记》中却成了妖怪诱惑唐僧的饵物，是一国之尊招待远方来客的罕物，也是西方天国盛宴上品。

第二十七回《尸魔三戏唐三藏》中的白骨精，用以诱骗三藏师徒的话即说：“我这青罐里是香米饭，绿瓶里是炒面筋”。第三十五回，猪八戒被妖怪捉到平顶山莲花洞，他拿孙悟空来吓唬众妖，并诓骗他们用美食款待自己，语带急迫地说：“快些儿刷净锅灶，办些香蕈、蘑菇、茶芽、竹笋、豆腐、面筋、木耳、蔬菜”。第七十六回，路阻狮驼山，妖魔被悟空强逼送行，就安排：“要三十个会烹煮的，与他些精米、细面、竹笋、茶芽、香蕈、蘑菇、豆腐、面筋，着他二十里，或三十里，搭下窝铺，安排茶饭，管待唐僧。”第八十二回，在陷空山无底洞，白毛老鼠精要诱引唐僧与自己苟合，便置办下丰盛的筵席，其中有：“豆腐、面筋、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石花菜、黄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江豆角，熟酱调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镟皮茄子鹌鹑做，剔种冬瓜方旦名。烂煨芋头糖拌着，白煮萝卜醋浇烹。椒姜辛辣般般美，咸淡调和色色平。”虽品名众多，但无不为日常食用之物。

妖魔世界如此，人间与仙佛世界也不乏常见那些俗物。如第六十七回，来到小西天稀柿衕，庄主想让悟空帮助除妖，便设下筵席，“摆着许多面筋豆腐，芋苗萝白，辣芥蔓菁，香稻米饭，醋烧葵汤”。第六十八回，来到朱紫国，接待玄奘师徒的“国宴”是：“一盘白米、一盘白面、两把青菜、四块豆腐、两个面筋、一盘干笋、一盘木耳。”第八十四回，行至灭法国赵寡妇店，悟空点下“上样”款待，店主便吩咐下：“取些木耳、闽笋、豆腐、面筋，园里拔些青菜，做粉汤，发面蒸卷子，再煮白米饭，烧香茶。”非常有乡村气息。直至全书最后，玄奘一行历经磨难，终返大唐，太宗皇帝率文武众官隆重迎接，大排盛宴，规格之高，在全书无可比拟，可以说是全书美食的大总汇。于此，作者不无自豪地夸讲：“说不尽百味珍馐真上品，果然是中华大国异西夷。”然而，细看席内食物，也多为家常俗品，书内述为：“烂煮蔓菁，糖浇香芋。蘑菇甜美，海菜清奇。几次添来姜辣笋，数番办上蜜调葵。面筋椿树叶，木耳豆腐皮。石花仙菜，蕨粉于薇。花椒煮莱菔，芥末拌瓜丝。几盘素品还犹可，数种奇稀果夺魁。核桃柿饼，龙眼荔枝。宣州茧栗山东枣，江南银杏兔头梨。榛松莲肉葡萄大，榧子瓜仁菱米齐。橄榄林檎，苹婆沙果。慈菇嫩藕，脆李杨梅。无般不备，无件不齐。还有些蒸酥蜜食兼嘉馔，更有那美酒香茶与异奇。”这里，无论是各样菜蔬、还是水果与面食，似乎离我们今天的普通生活和饮食习惯都非常接近，之间并不存在八、九百年的距离。

《西游记》神异世界中有许多常见俗物，尤其是反复出现的家常饭食、菜蔬、水果等。这可能一方面是因为僧人食素的戒规，也可能当时那些俗物确实不俗，而是很珍贵；还可能因为作者长期生活于社会底层，与在《红楼梦》中能写出“茄鮝”这样殊物的大文学家曹雪芹有着天壤之别的生活环境，不能把那些俗物写得再多上些档次。当然，如此大量而反复出现的俗物，也使《西游记》浓郁的神话色彩更接了地气，更具有人间的烟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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