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高山‖文/不齐

告别高山

从前没有感受过什么思乡之情，什么“低头思故乡”背得再滚瓜烂熟也只是字面意思而已，也就无从料到家乡那一座座高山于我而言是那么重要。

终于有一天我独自背上行囊，离家六千里，心怀壮志，不问归期。

在一座美丽的海滨之城，我如愿看到了自小心心念念的大海和白雪。我承认自己的确一时沉醉于大海的蔚蓝博大，流连于海天交融的奇异美妙，惊羡于雪花漫天飞舞的飘逸空灵，欣赏于满地白雪堆积的新奇绚烂，这些都是我之前十多年的岁月里未曾见过的风景。但时间一长，总觉得入目之景少了些什么。

后来才逐渐明白，眼眶中消失了的景色，是高山。

虽然这座城市也有山，但顶多只能算是小山包，轻易便会被高大的建筑物挡住，远远不及大海吸引人的注意力。这些黑白礁石堆积形成的小山虽然有其独特的美感，但带给我的更多是一种疏离的陌生。

家乡的山动辄海拔上千米，远方天际线永远是山的形状，放眼四周，每一眼都可以深切地体会到横断山脉绵延千里的磅礴气势，高低起伏、波澜壮阔，谱写出大地最深沉的诗篇；远近呼应、云雾萦绕，渲染成祖国西南方最美的水墨画。高山上没有树木的地方，是岩石裸露的肌肤，纹理清晰、沟壑纵横。有树木的地方，树下铺满嫩绿的蕨类植物，树上倒挂着苍翠欲滴的藓丝，叫人看了便心情舒畅。就算一座山是什么都不长的荒山，它也经络分明、明暗交错，静静地立在那里便是一种雄伟壮观。

记忆里保存着一段清晰但又模糊的影像，是告别的开始。影像发生在离家的那天，我腾空向前飞去，逐渐与曾经仰望的高山并肩。然后迅速地，高山向下向后退去，我凌驾于它们的上空。以这种角度俯视山脉，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脊背延伸到天边，上面的每一根肋骨都苍劲有力地描画在深色大地上，高山上的草木让大山的皮肤看起来毛茸茸的，像是人身上的汗毛一样。正是：“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皮肤为草木”，一瞬间仿佛对于盘古开天地的传说有了另一种理解。逐渐地，有云雾模糊了你的视线，直到你飞入白云深处，高山彻底消失不见。

这场告别来得仓促而又撼动人心，家乡的高山却在我的心中烙印下了它最雄伟的模样，凸起处是汗流浃背的岁月，凹陷处是跌宕起伏的人生。我带着对高山十来年的记忆，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向天涯海角飞去，却来不及对母体道一句真诚的别离。

悄无声息，鸿沟就在我与高山之间铸成，这是一道只能用时间的长度来衡量的距离，我有了一个长达几十年的身份——游子。现在不只是“低头思故乡”不一样了，“月是故乡明”也活色生香起来。故乡的月亮、故乡的树木、故乡的楼宇、故乡的夕阳……每一样都与高山有关。

归期无从预料，那我只能奢望在未来长久日子里的某一天，我能够真正回归高山，灵魂和肉体的同步回归，那时，我将不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