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唐朝的秋蝉和宋朝的蟋蟀
唐朝的秋蝉和宋朝的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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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著名艺术家非凡的早晨
叶延滨
他起床，阳光很亮
他想：太阳也算明星那资格应比我老
他刷牙，假牙很齐
他想：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件道具了
穿上西服但不打领带 因为
他是艺术家而不是混饭吃的公务员
他早餐后坐上协会接他的轿车
办公室打开电脑将自己博客点击一遍
然后沏茶然后读报
然后读到最后一版总算又找到自己名字
只是标题让他眼前一黑
“著名艺术家＊＊昨晚因车祸去世”
……
躺在太平间的另一个他说：
对不起，我以为是我在梦游呢
谁受惊了？我没有！这个场面
幸亏在上一部电视剧中演过
熟悉得很，熟得忘不了……
白鹭
叶延滨
是谁用剪子，好快的剪子
剪下云的一角
这碧绿的湖水上
遗落一片洁白的孤独
孤独的白云从心中
伸出一支长长的脚，像一根钉子
钉在湖水惊慌的舌尖上
一支瞄准好的猎枪，枪管折了
像枯焦的荷叶，折垂水中
枪腔中的那颗没能射出的红皮子弹
开成一朵粉红的荷花在风中摇动
白鹭飞起来了
湖水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一串低沉的雷声追赶白鹭远去的背影
唐朝的秋蝉和宋朝的蟋蟀
叶延滨
唐朝来的秋蝉
不太讲究平仄，它毕竟不是
李白，李白只有一个而唐朝的秋蝉
很多，很多的秋蝉
就让天地间高唱前朝盛世调
冰河铁骑兮大河孤烟
四方来朝兮长安梦华
啊，风光过的蝉是在用歌唱
为那个盛夏而唱
气韵还好，气长气短仍然高声唱
只是毕竟秋了
秋蝉的歌，高亢而渐凉
宋朝的蟋蟀无颜
北宋无院
南宋无庭
无院无庭的蟋蟀躲在墙根下
也要哼哼，也要叽叽
丢掉江山的宋朝也哼哼叽叽
忙着为歌女们填词
难怪躲进墙根的蟋蟀也要唱
小声小气
长一句再短一句
虽是声轻气弱
却让闺中人和守空房的美人
失眠，然后在蟋蟀的抚慰里
养出美女作家，凄凄切切烈烈！
唐去也，唐蝉也远了
宋去也，蟋蟀也远了
无蝉也无蟋蟀的现代都市
只有不知从哪儿来的风
吹弹着水泥楼间电话线的弦
请拨唐的电话，请拨宋的电话——
忙音！忙音！忙音！……
干枯的河流仍叫河流
古井
在西北，有许多干枯的河流
仍叫河流。比如，家乡的摆浪河
只是一条很深的沟壑，终年无水
宛如一道绝望的伤疤，缝合着大地的胸膛
家乡有许多湿润的名字
比如，赵秀兰，李翠花，王桂香
同摆浪河一样，一生干涸
却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签收自己
古井
另一副游走的皮囊
从孤独的他乡启程
借宿包裹大的一方天地
不断靠近肉身的故乡
有时会走失
有时会折返
有时会鳞伤遍体
更多的时候，会被撕碎
丢弃在家门之外
只拿走裸露的灵魂
反复验视
田旋花
古井
悄无声息地活着
又悄无声息地死去
中间的一段路
顶着西北风
也顶着干旱和眼泪
同许多没有名分的事物一样
父辈们笼统地叫它为草
和叫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
上坝村一样简单，一样明了
在老家，草的命运只有一种
时刻与庄稼相区别
一茬接着一茬
让岁月连根拔起
田旋花又叫野牵牛
这是我在一本植物志上偶然读到的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如同我偶然读到祖坟上某块墓碑的铭文
生卒年祥。味苦，止疼祛风
穷其一生
支撑起一朵花的高度
献辞
张新泉
那么宽的草地啊那么少的羊
那么蓝的天啊那么大的晴朗
谁的小羊羔嗲嗲地咩了一声
方圆百里的青草同时扭了扭腰
满天云朵慈祥地晃了一晃
神啊，我们已擦亮了嗓子
你来领唱，你来领唱
那些缓慢的生长
马兰
那些缓慢的生长
你看不到
不是麦苗一天天长高
树叶一天天长大
青青的草色一夜间翻过了山岗
而是果实一日日变甜
枝条一点点变硬
秋风里又多了几枚钢针
是一个中年人的沉默
越来越深
乳名
孤城
园子空了，给冗长岁月腾出地方——
荒凉
草丛里的碎瓦片
这些被月光与露水踩坏了身子的随从
失散了旧日繁华
委身寂廖与
落寞尘埃
只离开时，杂木的老院门随手冷不丁的
一次失声惊叫
让我的心
猛一揪
戳在寒怆阳光下，像一个
被认出来的罪人
听古文
叶小青
具体唱的是什么早已经忘记
但那“关破门”似的二胡声实在是难听
弦一动，就回到了生产队长的家里
全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被招引来了。轻咳之后
琴声里的江山早已整形、易容、模糊
朝代的落叶俯身泥土，又在枝头发芽
王侯将相，平民百姓
挤在那根琴弦上
他那双看不见光的眼睛盯住头顶的楼板
那里有一个无尽的隧道的出入口
那一晚，真理假借一个盲人的嘴来到了山村
空巢
南音
鸟儿们悉数飞往南方。
秋风也卸走了最后一片枯叶。
它裸露出来时，仿佛是黑色的枝桠
举起的最后一朵花。
在乡村的公路上
我见到的空巢，更多一些。
夕光中，他们在背后注视着愈走愈远
愈来愈累的我，分明构成了
我中年后的另一种恐惧。
盲目的致敬
张忠军
飞，蜻蜓在飞。蓝蓝的天空下
我的小手够不着它
风，这架柔柔的梯子，我上不去
……现在，我住在楼上
伸手就能够着童年仰望的高度
但蜻蜓在哪儿呢
偶尔，伸出窗外的手，像盲目的致敬
征服者
姚风
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人
半路死了好几个
幸存的，登上了峰顶
他们面对镜头，挥舞着旗帜
让全世界都看到
他们征服了世界第一峰
只有被镜头省略的夏尔巴人
默默地站在角落里
他们是脚夫，算不上征服者
只要付给两千美金
他们可以帮助任何征服者
征服珠穆朗玛峰
生而为人
吴友财
我不敢吹气球
不敢猜测哪一秒会是爆炸的零界点
高压锅还没喷气
我就开始预设它身首异处的几种方式
为了避免迟到，我开了闹钟
留出足够的时间，可还是睡得不踏实
看到生，我就想到死
想到一生中比死还难熬的，万般的苦痛
我提心吊胆地走向一处所在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让我回头
山坡上那么多的人
其实跟我是一类人
他们拱起厚厚的泥土
像要扶着墓碑站起来
在海岸线
手格
四月的蓝色，一匹尖叫的丝绸
挂在山的脊梁和海的脊梁上
鸥鸟不断飞来、变向
不断地切碎一张纸，不断地
砸碎大海像砸碎青花瓷——
那些巨大而细腻的海浪
是无数只巨大的青花碎片
——它们的锋利
在黑色瞳孔上，切割出
虚空的白——
在四月的海岸线上
他黑瘦的身影，和斜斜地
拖过船舷的缆绳上的结节重合
像从远方掷来的火山岩
砸出的结痂
此刻，鹰在高空寻找目标
游子在家乡寻找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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