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骁诗选：咪西底 ，我同一个村子的宿命
张一骁，男，汉族，生于1989年10月16日，现任教于云南省砚山县阿文寨小学，自适热爱文学，更热衷于诗歌，先后在《含笑花》《山泉》《春暖花开》《文山教育》《七都晚刊》《文山日报》等刊物发表作品。
颜色与爱情
春溢这个小城的时候，教学楼旁
我守望着那片梅子林
守望浓荫下醒来的梅花苞，粒粒丰硕饱满
慢慢生长成鲜活的情诗
就在这个春意满满的春天
梅子林，生机盎然
而我与梅花的约会
却渐渐缺席了
亲爱的啊，时间的河流在逐渐枯竭
那些梅花和我都知道
——这个春季
只有颜色，没有爱情
外婆的坟
外婆生于某年，死于某年
我是不知道的，那是我还小，尚不懂事
她的坟低矮、毛糙，像时光里的谷垛
母亲只是经常和我说起：“外婆是个苦命的人”。
时隔多年，我去扫墓
水果糕点敬上
点燃的纸钱，鞭炮声就和大风一起向山谷奔去
外婆，我来看你了
你真的老了，坟头凌乱如鬓发的茅草
你都梳不动了
把躁动带进荒芜
不需要抚摸日渐消瘦的月光
不需要聆听葬礼上的音乐
不需要擦拭流泪的双眼（心灵自在澄明）
不需要打扰咧嘴的种子
不需要一分钱，填满怜悯和自尊
不需要缝补，御寒衣物上的穷困
可以不美好，吹过额头的风，也吹散炊烟
可以放逐，三尺埋骨地，是雪山，是草地，是不大不小的坑洼，是海塬
途经躯体的河流，酝酿的不是血液，是激情
燃烧的岁月不在钟表间熄灭，灰烬也有余温
给我春天的，不是四季
给我飘雪的，不是严冬
给我光明的，不是太阳
点亮心房的，是火把，是信念
湮灭躁动的，是孤独，是荒芜
咪西底
——我同一个村子的宿命
1
咪西底，迷茫中我睁开眼睛
我在寻找虚无，你说你看见过它
它曾在人群中闪烁，在欲望中闪烁
在爱与恨中闪烁，无处找寻
孩子的眼睛才是真实的星星
是性与欲孕育了我
所有的小草都渴望被命名为大树
男人渴望命名为狮子，佛主，花环
女人渴望命名为圣主，观音，莲花
谁都想让你带走苦难和孤独
咪西底，你把我也带走吧，带去浩淼的虚无
我宁可与众不同，如虚无一样虚空
咪西底，你让芸芸众生在你的身体里播种
春之甘露，夏之骄阳，秋之爽朗，冬之雪藏
播种者在沉默，我也在沉默，我在沉默中无声
我在等待发光发热的词语，从黑暗中探出头来
生长得无限宽广
并不是所有的山火，都会让他们燃烧殆尽
我在守望一群无畏的耕作者
我是无辜的人
咪西底，从信奉你的一天
我常常仰望天空
我看到星星明灭间渐渐远去
我看到月亮秉承一种信仰，环绕，圆缺
我看到流云，太阳，燃烧的火鸟在空中飞翔
我也看到满地的心脏
跳动的隆起山脉，沉寂的归于海洋
我依旧是那卑微的尘土
在世事里沉浮
我遗弃人类，也被人类遗弃
我拥有沃土，炊烟，村庄，黄狗和暮色中的公羊
懦夫是我，英雄是我，我是你也是他
咪西底，我是你唯一的孩子吗？
别告诉我苦难，微笑，悲伤，幸福，贫穷都已相继死去
留下慈悲予我
2
咪西底，我爱上了爱情和痛苦，我正走在追寻它们的路上
羁难让我停下，痛苦让我怯步
在一片沉默的虚空里，爱情的灯塔明亮
火红的玫瑰花瓣倾吐着，撕裂的疼痛，月亮还在
星星是会落下的，内心所有的玄惑和迷惘，在一次次
生命的碰撞中凝成石花，咪西底，你让它开放吧！让我
再一次体验生命的萌芽，破茧的痛
时间注定会在某刻停下来
雪花在空中，落叶在空中，虫蚁穿行在土里
我在苍老，我的脚踝已多年不见天日，一节一节
往土里沉淀，我来自尘土，应归于尘土
生命的转瞬即逝会让生者慈悲
夜的夜，我渐渐喜欢上月亮和星空
我总恍惚看见你穿梭在人群里
浑浊的眼神里是苦难一次又一次的拷问，是谁？问心无愧
你孕育的夜色，多少的灯红酒绿还在我体内呐喊
我还要走入红尘的，永恒的爱情和亘古的苦难
托举生命的一程一程又一程
有的人走向过去，有的人走向未来
他们都是亘古的人
咪西底，你也是亘古的，我在你身上看见我的前世与今生
我也是亘古的人，我走向虚空
我剥开生命的外层，慌乱的寻找生命的果核
它是无心的，唯有暖流与寒流在体内激荡
诱惑着恶，扼杀着善，我罪孽深重
咪西底，如果人的三万天都是痛苦，我选择死亡
如果我的破茧让你微笑，我选择重生
黑色才是生命最根本的颜色，灰色在过渡，红色在流淌
我偏爱绿色，咪西底，你的皱纹是绿色的牢笼
我爱着海也爱着天空，爱着空灵的颜色
爱着草原的鹰，爱着我心中的天葬台
我诵经给死亡听，它安然无恙，在死亡的灰色里更能看清生命的红色
谁都不能拯救谁，拯救了出生就不能拯救死亡
你在老去，我在老去，他在老去，风未老，风把眼泪吹在脸上
咪西底，不要告诉我，你厌倦了我，爱上了羊群
空旷寂寥的草原，雪花飘在天上，牧草绿在人间
盎然的绿色从光明延伸到黑暗，无际无边
你的羊群从山头冲下山脚，从山火的晨曦冲向阴暗的山谷
滑入黑色的眸子里
咪西底，他们什么都不是，不是吗？
我的莲子没有发芽，我在守望
3
咪西底，这次让我与你告别，前路是远方
背负罪孽，我要去寻找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孩子也是孩子的父亲
他定在山间，泉边，树林抑或田园，他不在人群
风把浓雾与死亡吹尽，我看到他清澈如露珠
风不语，我很玄惑
燃烧的火鸟飞进树林，我才在你的
汗水里出生，我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渐渐失声
我的孩子性格孤僻，以山为朋以水为友
绝望的眼神里没有父亲
他宁静的耕耘，宁静的收获，他打渔，他贩鱼
他在大地收获也在海洋收获
我的孩子，没有凡念就日愈枯瘦
咪西底，如养育我一样养育他
养育我的孩子，养育我枯朽的良心
我死一千次也不如一颗露珠在晨曦死一次
我是合格的孩子，是不称职的父亲
孩子，我的孩子，离开我吧
快停止开垦血色的土地，停止播种红色的海洋
你的父亲有如深渊般的口腹之欲，难以填埋
让我的故土，带你离开
她会在风里，雨里，雾里，黑夜里，闪电里
在千千万万人群中呼唤你
在一株瘦弱的野草里，你会看到她的虔诚与慈悲
她从哪里来，就会带你从哪里归去
眼泪是永恒的墓碑，我的孩子
记得在墓碑上，刻上你父亲的名字
我们不曾谋面，我也曾将你孕育
4
咪西底，我要和我的世界一起醒来
婴儿已唤醒，旭日唤醒后就赶往西方
东方和西方是一个苦难的轮回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无畏的人群憧憬着美好，挖掘着苦难
请保佑我，我的城池将要破碎，我的子民
开始了争夺与被争夺，无所谓恩泽
我看到树林里欲望在生长，贫病在生长，狭隘在生长
咪西底，我无比恐惧，请囚禁我的声音
给我一双眼睛，让我清楚的看你
你皱纹深处，百孔千疮
我在受难，你也在受难，苦难修饰着你的模样
世人已停止讴歌，你的信仰不是我的信仰
我怜悯一株野草，一颗石头，洗去
一朵花的粉黛，雨夜我也在淘洗自己
我不快乐
我在为千千万万人忏悔，咪西底，谁来替你忏悔？
你的祷词哄着欲望入睡，狭隘入睡，疾病入睡，贫穷入睡
我入睡了你就和他们一起醒来
开垦冬天的红土地，开垦温润的风
种爱结善，普降福泽，他们是男人也是女人
他们是无辜的人也是苦难的人
从尘世走入，就要从尘世走出
用泪水擦拭浑浊的眼睛，颜色在沉淀，瞳孔愈清澈
咪西底，你醒来也别忘了叫醒我
我不属于黑夜，醒来就不再睡去
慈悲安放苦涩，悲悯普渡浮生
以你为形象的是我
向深渊投掷一枚良知，我默然等待回响
5
咪西底，你是否在山的那边？
山峦起伏，峻岭重叠，路会在谁的脚下延伸
万千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铁犁锈迹般般，插在龟裂的土地上
镰刀倚着门槛，忘记了收割
栽种的词汇，始终没有长成稻花
这是一个荒芜的季节
燃烧的火鸟成群南迁，灿若红霞
它们在寻找太阳，我也在迁徙
我在守望我的巢
我在寻找我的海
咪西底，我一直在寻找一条河流
我替万千的人寻找河流
我的河流注定是孤独的河流
一江的河流连着山也连着我，男人在摆渡
女人在浣洗，我一遍一遍的
取水自净，擦拭双眼，洗净铅尘
河流渐渐无声，世界在沉寂，我在沉寂中无声
我看见一片清澈的良心，落在心湖里
我的河流，是宁静的河流，安静的海
我一直在寻找你
人群中你若隐若现，隐隐藏藏
你移动着身子，变换着位置
你微笑，你忧郁，你沉默，你焦虑，你哭泣
你是他们也不是他们
亘古的慈悲，撞上苦难就会长成盎然的菩提树
我把苦难，贫穷，疾病，冷暖相继种在树下
给我伤害我就给你忏悔
给我痛苦我就给你宽恕
给我死亡我就给你救赎
下一个轮回所有人都是干净的
让恨独自生存，让它孤独
咪西底，我已不需要寻找你
我要寻找星星的轨迹，流云的来去
月亮的圆缺，探寻一朵花的低头
一颗沙粒的沉浮
我开始不再为你而去寻找
高原的红土地在创伤上发光发热
我的巢，我的海，我的河流都已死去
死去一遍又长了出来，生长在人群
茂盛在无辜的人群
干净的人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
山 民
我拿什么渡你？我的山民
在这光亮空旷的土地
背负卑微与屈辱，你将一个姓氏，分成许多姓氏
你把风还给树林，让树林长成树林
让一朵花唤醒另一朵花，开成苍老的颜色
你终究还是扣不响远处的天圆地方
许多姓氏已经繁衍出更多的姓氏，更多的姓氏
串成一串串命运与变数，不问来路，也不问去路，只为粮食低头
一座房子连着一座房子，你不大的房子装满西风
西风鼓动着你的血脉，你的清贫耕植着你的苦，你的疾病耕植着你的痛
你的灶台爬满自尊与悲悯，你日夜守护的柴火
像极了你日夜守护的子宫
你的孩子和你相依为命，你和大地相依为命
雨滴落满你的额头，你体内的苦和痛，慢慢交织成不可更改的宿命
你种地，你收割，你反复种地，你反复收割，你一无所有又兢兢业业
肥沃和贫瘠填满身体，你的身体里植满骸骨和种子
风吹过原野，一切安静如黑夜
你尝试放逐一些声音去追赶一些声音
你尝试用破碎的镜子来缝补悲喜的月亮
西风依旧吹折你的包谷，稻米，小麦，青绿色的红番薯
吹落你的世界如一片陈旧的树叶
天与地那么小，时间那么小，苦难那么小，宿命那么小
夜幕下来就将所有发光与不发光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你从苦难里榨出的药汁
依旧喂养着你未锄尽的稗草，绿得发亮
绿到你装满西风的房子，满目疮痍
我该怎么渡你，我拿什么渡你，我的山民
除了大地，我拿什么和你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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