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鬼子进了咱们村
连心
1942年6月,多雨,多难。
那年,老妈19岁,她和村里已经懂事或还不懂事的每一位村人一样,经历了那个多雨又多难的时节。躲日本人,往山越高、路越偏、坡越陡、洞越深、林越密的地方跑,然后躲藏。只有那样,才可能不被子弹射透,不被钢刀刺穿,不被野兽般的强盗糟蹋。那个时候,日本鬼子在中国国土上的恶行,可谓人人皆知。
尽管老爸挑着重担难以顾及家人,尽管天公作难把地面浇得处处水渍,尽管一双三寸金莲,为了保住她的第一个孩子,老妈依然紧跟着逃难的队伍,往有石壁的高山上攀爬,因为石壁下可以避风躲雨,可以坐躺歇息,让肚子里的小生命有一丁点安全。
终于,他们逃到了一块大岩石下,那里有一个向下延伸的岩洞,可以躲藏好多人。悄悄爬至前山坡上,还可远远地看到村里的动静。逃难的队伍在此停下,他们铺开破草席,垫上破衣裤,开始了野外逃难生存。
他们的野外生存必须秘密。无论小孩饥饿还是饱餐,只要发出哭的声音,妈妈就用奶头去堵塞嘴巴,不管有多少男人或女人在场。我们那儿没发生,但其他地方发生过,为了晚上孩子不哭,母亲一整夜都将乳头堵在孩子嘴里,母亲疲惫地睡去了,孩子永远无法醒来。此外还不准生火,因为柴烟能给鬼子指明目标。
没有热饭热菜,没有咸水热汤。能维持生命的,是在家就准备好的炒米洒上些盐水,既是饭也算有菜了。麦子来不及磨成粉的,一样可以炒着吃,和炒米一样,炒熟后洒上盐水。如果有面粉,可以用自家腌制的细咸菜包烧饼,但是必须烤干,可以保存多天不变质。还有一种粮食,就是山里最常见的番薯丝、番薯条、番薯片。母亲依靠山泉水放几粒食盐调和后的盐水,吞咽这些干粮,维持着自己和腹中小家伙的生命。
几天后,鬼子来了,一共7个。他们每户都进,门开的,直接进,门关的,砸开门进,先找人,后抢掠东西。村里有位老人重病在床,鬼子看到了,没敢靠近,生怕是传染病。鬼子很希望找到两类人:一是国军散兵,抓一个杀一个,可以减少国军有生抵抗力量;二是青壮劳力,因为鬼子抢掠的许多东西,需要有人搬运挑送。村里有位男人,就是那位重病老人的儿子,留下照顾母亲,被鬼子发现了,让他去当挑夫。开始他不干,被鬼子一顿枪托,砸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他只好丢下重病的母亲,被鬼子绑架着为他们当挑夫。
鬼子把农家可以藏东西的粮仓衣橱全部砸开,可以带的值钱东西全带走,带不走的东西抛撒一地。连村人挖在野外用烂泥封好储藏番薯种的地窖,也被他们一一打开,用刺刀在番薯堆里乱捅一气,生怕里面有人藏着。
在山上岩壁下躲藏十多天后,村民们身上都发臭了,各家所带干粮也基本耗尽。有人开始下山打探消息,他们说,再不下山,就要被憋死了。最悲伤的是我那有身孕的母亲,上山的三天后,她流产了。她说:是个女孩,性别已能清楚分辨。
要没那场人祸,我应该有个姐姐,今年73岁。我常想:在中国,这样的冤魂该有多少?
直到提前下山的人回山里报信,确信鬼子已离开村庄,爸爸才带着身体极其虚弱的母亲下山。此后几年,母亲几次怀孕,都因身体虚弱而流产,直至抗战胜利那年十月,母亲才生下第一位男孩,他就是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