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君《大叔的任务》
大叔的任务
大叔是我老家的邻居,他和我并不同姓,只是按照街坊长称他一辈。大叔中等个头,身材偏瘦,皮肤比较黑,并且满身的绉纹与他的年龄很不匹配。他的眼睛很大,在那张刀削般的脸上显得特别突出,但很多时候你能感觉到那是一双无神的眼睛。
大叔的命太苦,不到十岁,父母双亡,他是在爷爷奶奶的抚养下才长大的。好在命运对他还算不薄,二十多岁的时候与邻村一个和他命运差不多的姑娘结了婚,婚后生下一个儿子,这让大叔感觉生活特别充满幸福感。
大叔没什么手艺,每日里随着生产队出工劳动。大家都不愿干赃活累活,但只要队长安排了大叔,他就勤勤恳恳地去干,有人说他太憨,因为一个男劳力不管做什么活,每天都只给记十分工,但大多数人还是说大叔那是老实。老实人在很多时候是吃亏的,不光是干活这样,就连生产队里分东西也是如此。
有一次生产队死了一头牛,大家七忙八乱地剥了皮,在生产队里就支开大锅煮了起来。牛肉的香味引得小孩子们早早地就拿着碗排队等候分肉,大叔则排在队伍的最后边。虽然有些人来得比他还晚,可人家硬里在他前面加了塞,早早地就把肉领走了。等轮到大叔的时候,偌大的锅里仅剩下几块小肉和骨头。队长开玩笑地说:“这次没有了,下次第一个分给你。”大叔笑笑说:“有我儿子的就行。”其实大家都知道,队长那是在骗他,因为下一次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并且真的那个时候,排在最后的还会是大叔。
儿子长到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婶子却发起高烧来,赤脚医生来打过针,看到病情很是严重,就让大叔送她去公社卫生院,可惜大叔的地排车刚出庄,婶子就没气了。那个时候,大叔的爷爷奶奶也刚刚去逝三五年。
家里忽然没了生机,里里外外只有大叔和他的儿子,有时夜半时分,儿子想娘哭醒了,他就陪着儿子一起落泪,直到儿子睡着为止。
儿子一天天地长大,祖传的老宅却一天比一天陈旧,有一年下大雨,风雨交加,老宅的屋角塌了一个窟窿。天晴以后,大叔喊人去帮忙修房,大伙见他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没喊的人也主动去帮忙。人家修房,男的主持,女的做饭,反正大家也不要工钱,完工后一起简单吃个饭,也算是改善一下生活了。但大叔家不行,他老婆死了,大家帮完忙不等大叔说什么就主动离开了。
这件事算是给大叔提了个醒,这个房子确实旧了,再坚持几年可能就要塌了,再说儿子过不了几年就该成亲了,如果继续住在这里,恐怕儿子找媳妇都难啊。
大叔去找大队书记,书记一脸惊讶地问:“给你批块地皮,你有钱盖房吗?”大叔的脸憋得通红,说:“我先准备着。”大叔虽然没像别人那样去送礼,却也很顺利地拿到了一处盖新房的地皮,但村里没有人攀比他,因为他的日子苦,再攀他就会被乡亲们看不起的。
大叔拿到了地皮,开始变得有些犯愁,旱烟一颗接一颗地抽,有时独自闲坐,喃喃自语:“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有一天,大叔突然像醒了一样,拉着地排车便往村东面的山脚下走,装了满满的一车石块直接运进了新宅基上去了。
有人见了他给他开玩笑说:“你还想自己盖啊?”大叔憨笑着说:“这是我的任务,不能让儿子娶不上媳妇。”
从那以后,生产队出工前,或者收工后,人们都能看到大叔拉着地排车往山脚下走去,那怕是天黑下后,他仍然坚持去拉一车。有时儿子也去帮忙,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大叔一个人拉石头。
大叔拉了一年,脚上的鞋破了补,补了破,最后破鞋都穿完了,地排车上的木板也换了几茬,盖屋的石头终于差不多了。大叔又把老宅上的几棵树刨了卖掉,新房就红红火火地开了工。为了省钱,大叔每天陪着石匠们垒完墙,夜里再到村东面去找土,一车一车地运回新宅上,然后挑水浸透,绝不耽误第二天使用。
一个多月时间,大叔仿佛又老了许多,原来挺直的腰板有些弯曲,说起话来让人也感觉力不从心了,并且变得有些嘶哑。但大叔看着一天天起来的新房,心里还是感觉特别高兴。
上梁那天,大叔破例买了一挂红红的火鞭,要知道那是儿子过年都不能像其它小朋友那样享受的奢侈品啊。那清脆的响声包含着大叔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包含里大叔对完成任务的决心,也让大家看到了大叔那懦弱的表面下掩藏着的倔强的心。
春去夏来,大叔的新宅落成了,再过段时间,安上门窗就可以入住了,大叔的心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每日里都到新宅上来视察一番。那天天很热,午饭后大叔拉了一领席子在新宅上睡午觉。大叔是真的累了,那一躺下去就没有醒来。
儿子感觉生活无望,就随着他人去闯东北了,几年都没有任何消息,那座房子就保持着大叔死的时候的样子,一直也没有安上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