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奶奶
冬儿奶奶并不是叫冬儿,确切地说她是冬儿的妈妈,她与我奶奶平辈,从我刚开始学话的时候也便学会了称呼“冬儿奶奶”,因为我们两家相隔并不是太远,而冬儿奶奶又特疼爱小孩,听奶奶讲,小时候冬儿奶奶抱我的次数倒比她还多呢!
那时候苹果可金贵呢!不像现在我的家乡早已成了久负盛名的苹果之乡。冬儿奶奶家便有株黄元帅,黄元帅在不坏的情况下搁置越久香味愈浓。到了果子成熟的时候,大部分冬儿奶奶是要拉着架子车到镇上去换零用钱的,但总会收起一些,搁在她的黑木板柜里,柜是上锁的,我就曾趁她和奶奶在院中拉家常时踩着小凳,努力地将盖板掀起一条缝,眯起眼睛往里瞅,自然是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但那醉人的果香是锁也锁不住的,我努力地将每一丝香味吸进自己的肺腑,小时候的我怎么那么馋呢?!
虽说已过了那么久,如今想起我似乎依然还能够闻到那黑木板柜中飘出的那缕清香。其实深藏于板柜中的果儿或许最终都分给了我及我的玩伴们,因为本来就不多。多年之后我与我儿时的玩伴说起冬儿奶奶时总会提到我们那会儿无比神往的黑木板柜,以及老人粗燥的满布着皱纹的双手捧着果儿将其用刀努力地切成均匀的小块一一分发给我们,亦或核桃,亦或枣儿……而后看着我们边津津有味地嚼着边抬起写满渴望的小脸,冬儿奶奶这时总会笑着说:明儿还有的。第二日去,果然就有。她是疼爱我们这些孩子的。
自我记事时起,冬儿奶奶就孤身一人,我们家大大小小在当时就有十口人呢,冬儿奶奶怎么就一个人守着一个家?小孩子家从没想到过要问起,大人自然也不会寻着撵着告诉我们这些。我们只贪恋着冬儿奶奶的黑木板柜,热爱着冬儿奶奶那篆满皱纹的双手,它们能够时不时分发苹果,或核桃,亦或枣儿于我们嘛!
冬儿奶奶的称呼倒似乎真成了迷,那么这个冬儿呢?
爷爷奶奶知道。爸爸妈妈也知道,因为冬儿与他们的年龄相仿,爸爸还曾同他一道上过学呢!他们还是小时候形影不离的玩伴。只不过爸爸中途因兄弟姊妹多,生活所迫不得已而辍学回家,自此他们也便少了来往。人有时就像水里的鱼儿分上层、中层、下层,它们各有各的生活领域,或许曾有沟通来往,但却很难长久。爸爸从此入了农业社,开始上山造林,下地干活,而冬儿因为学习好,冬儿奶奶又倾其所有地供给于他,于是他沿着他的方向一路走下去,最终工作在了沿海城市。于是我们就失去了冬儿,于是我从记事时起也从未见到过这位冬儿叔叔,于是我们这些孩子便有幸地成了冬儿奶奶隔代的孩子。因着冬儿奶奶我们拥有了实质上的甜美童年,冬儿奶奶也因了我们弥补了失子之痛。
至今我依然没能见到这位冬儿叔叔,或许他很忙,忙得顾不上看一眼曾经养育过他的这片土地,这个小小的却让人倍感亲切的小村庄,忙得顾不上回来看一眼自己的母亲,我从心眼里鄙视这种所谓的忙。
冬儿奶奶去世了。说这话的时候董涛正靠在我的床边坐在他的鞋子上一只手正挠着他褪了袜子的脚,我最见不得他这种样子。却也不便去说,我们是儿时的玩伴,同村的好友,好多年的交情了。
嗯?董涛的话令我一愣。人终归会有衰老的一天,总有故去的一天。算起来冬儿奶奶也该有八十了吧,故去似乎也很正常,但我心里依然有些难以接受。正像当年我的爷爷奶奶走的时候一样,我哭了,哭过之后随即又似乎给忘了,总想着再当我踏进他们的房间时,他们依然会笑着喊我的名字,耐心地听我讲我在城里的生活。
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我便很少回家,又加之全村搬迁,不属于一个生产队的冬儿奶奶便离我们家远了,即使偶尔回老家,也是不大有机会看到的。董涛带来的噩耗使我倏忽之间觉得有愧于她老人家了。我说过冬儿奶奶是疼爱我们这些孩子的。老人的故去使我猛然想起,这么多年来我其实是一次都没有专程去看过她的。
冬儿奶奶在搬到新村之后仍然在家栽了好几棵果树,我们这儿常见的几种她的家里好像都有,依然有好多小孩也像我们曾经一样依恋着冬儿奶奶。
冬儿奶奶不是正常死亡的。董涛又说。
怎么了?我急急地问。
喝药的呗!那个冬儿回来了。董涛的语气分明有些气愤,甚至还包含着些许鄙视。
冬儿,我知道那是冬儿奶奶的儿子,“冬儿奶奶”的称呼也便由此而来。我想不通冬儿回来,冬儿奶奶怎么会忽然故去,而且是---喝农药。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呀!即使真的因年龄大了,不得不故去,那也应该是安详地故去才对。
虽然从小时候我们依恋于她的左右,一直到后来我回家偶尔看到她,从没听她自个提起冬儿,但我知道她一定想念着她的孩子。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伴着孤灯独自一人躺在炕上,冬儿奶奶更多的时候也一定是在想着她的孩子,她的冬儿。当白日她乐呵呵地看着仰着小脸绕在她身旁的孩子们,分发着自己舍不得吃的苹果、核桃、枣儿之类的时候也一定会想着她的冬儿,一定会在心中默念着:这淘气劲儿多像小时候的冬儿啊!我们冬儿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吧!我知道在那个时候她的心里也一定将我们中的某一个想象成小时候的冬儿或者想象成了她的乖孙儿。虽然她的冬儿也已是好多年不曾见到,虽然她的这个所谓的乖孙儿仅仅只是自己凭空想象的,她也一定坚信那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她也一定能想象得到他们现在的模样。她是他的母亲啊!她是他的奶奶啊!他是她挚爱的孩子啊!
她为她的冬儿努力地找着借口:他忙,他忙……等他闲下来一定会回来看我的,一定也会带着我的乖孙儿。我亲亲的冬儿啊!
如今冬儿回来了,是否也带回了她的乖孙儿呢?可是冬儿奶奶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地撒手而去。
冬儿是八月十五当天下午回来的,一家三口,城里人啊!那叫一个气派!哼!董涛说话的语气让我无法接受,对于冬儿直呼其名我也总觉着欠妥,按理儿我们是要称其为叔叔的,因为他的妈妈是疼爱我们的冬儿奶奶。
下午回来,他妈的天还没擦黑就走了,到他城里的妻弟家去过中秋,亲妈的炕头是留不住他的娇贵身子了。董涛的语气愈来愈激烈。
是啊,下午回来,天还没擦黑就走,那么从冬儿进门一直到走能有多长时间呢?即使现在是夏末秋初天还算长点,可是又有几个小时呢?况且再长的时间又怎能够抚慰冬儿奶奶这几十年的思子之痛。几十年的思子之痛仅仅只换来这短短的几个小时的团聚。冬儿奶奶一定有好多话要说,一定会像当年抚摸我们的头那样好想抚摸着她的冬儿的头絮絮叨叨,可是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又怎么够。
我想若冬儿不走,冬儿奶奶一定是要与她久别的儿子彻夜长谈。即使自己不说话,只是聆听着自己的冬儿讲述多年来在外面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即使冬儿也不说话,只要能够看着自己的孩子,知道他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的身边,冬儿奶奶也一定会感到幸福的。这种幸福是我们这些一直与家人呆在一块,甚至经常还要嫌弃他们烦的人体会不到的。
冬儿奶奶也一定打开了她的黑木板柜,一定颤抖着双手捧出了自己珍藏好久的核桃、枣儿……或许在内心深处这些东西本就是为自己疼爱的孩子留着的,为自己想象中的孙儿留着的……她要将它们一一地数给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孙儿,每一颗上面都写满了她对他们的思念之情,可是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怎么够?
多少年不见,已至中年的冬儿自然不会像曾经的我们那般绕膝于冬儿奶奶身旁,自然不会唱着,跳着去逗她开心,那么他是怎样表达他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她想象中的乖孙儿久处城市,因初识这位农村老太太又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她的儿媳住惯了进门拖鞋出门穿鞋的干干净净的单元房是否还能接受这农家小院,虽然她也和我的父母一同经过那苦难的年月。
可是这一切冬儿奶奶或许都不会留意,她的全部身心或许都已集中在她的宝贝儿子身上,她的已长成大小伙子的乖孙儿身上,她无暇去顾及他们对她的态度,他只是努力地表达着她的母爱,她对孙儿的祖母之情,多少年沉淀下来的爱该是多么的重,多么的不易展现,冬儿奶奶笨拙,激动的表达一定需要好多时间,几个小时怎么够。
得,八月十六又回来给他老妈奔丧了。董涛依然恨恨地诉说着。我却因冬儿奶奶而感动,因我自个心中所想而感动,我已经不能专心去听董涛说话了,或许他又褪了另一只袜子,开始为另一只脚做着“干洗”,我也懒得去管他了。
冬儿奶奶去世了,准备离开的冬儿又不得不转回家来,或许这也是冬儿奶奶的一种挽留方式吧,虽然走了极端,但对于八十岁的老人来说如果她想留住转身即走的儿子,您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这悲剧的发生?能唤回她思念了几十年的儿子,而且恰在这举国都在喊着“月圆人更圆”的日子。
那几十个月圆的日子,冬儿奶奶一定坐在自己的小院中望着月儿想着她的孩子,一定在心中期盼了好久,期盼着在某一个月圆的日子能够全家团聚,这或许也是这么多年来她努力地活着的原因吧,因为她有一个愿望还没实现,她不能早早的就走了。如果她的冬儿终于闲下来的时候,终于想起了他独处故乡的妈妈而回家看她却不能看到她时该是如何的悲伤。她的生命或许也只是为这月圆之夜的一个团圆而存在。
可是又一个八月十五来的时候,她的冬儿是终于闲下来了,是回来了,却不愿与她同坐在清冷却分明会饱含温暖的月光之下,即使只让她默默地看着。
“老小”,“老小”,我们这儿的老话,就是说老人和小孩总是那么相似,小孩会执拗地渴求一种东西,老人也是。可是对于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浓浓的思子之情,我们又怎能简单地与“老小”等同。
冬儿为什么想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有几次都眼睛涩涩的,有种落泪的冲动,您或许没有这种感觉,终究我的作文能力欠佳,无法将自个心中所想尽数的,有条理的表达出来,或许写着写着却又偏离了自己心中所设的主题,我知道我又一次浪费了素材,但或许一次,两次甚至百次的浪费能够换回一篇好的作品。
这不是真事,虽说是虚拟而出,但是我依然为其伤感,我希望我的朋友们不是仅仅地看我这些拼凑起来的文字,闭上眼睛,或许能够想象的出我心中故事的本来面目,或许你也会因之感动!难为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