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上海分社专刊ll总第4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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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语:王莉萍、胡晏为上海市奉贤区作协里的一对恩爱伉俪,绘画、书法、写文、摄影等都不在话下,此次集中推荐两人的散文,皆取材于日常生活,文笔朴实无华,读完却又让人颇为回味。

——上海分社社长:艾院

上海分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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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乘车的事儿
文/王莉萍(上海)

下午去医院配药,我决定坐公交车。快速公交离家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间隔十分钟的班次,大大缩短了等车的时间,极为方便。下午一点,乘客不多,车厢内干干净净、亮亮堂堂,一个装有消毒水的喷壶挂在驾驶员旁边的栏杆上。车轮滚动,稳稳前行,暖风吹在脸上让人似梦非梦,不由得使我想起很多年以前一件乘车的事情。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学生,和比我大两岁的表姐乘车回四团老家。南桥汽车站在如今的圣淘沙大酒店对面。印象中它是一座高大而雄伟的建筑。每次走进宽阔的候车厅,我都会慌不择路地跑,然后昂起头紧紧地盯着“西团线”“西五线”的字样,如同上学报道时查看墙上的那张姓名单,担心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似的担心着那里没有回家的车。

西团线是西渡到南汇大团的公交线。西五线是西渡到五四农场的公交线。两条线都经过我的家——四团。大团和五四农场都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和南桥相比,它们倒仿佛是我的亲戚一般,即使不小心到了那里,想着也能循着熟悉的路走回家。而南桥,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地方,一年都去不了两次。印象中去一次南桥,要坐好久的车,那种离家越来越远的距离感会让我这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感到恐慌。所以每当夕阳西下,我一定归心似箭。

我已经记不得那年为何与表姐去了南桥,只记得我在南桥汽车站里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表姐上了车,而我没有。车子把表姐带走了,我的票子还在她手里。我没有票子,也没有钱。南桥离家那么远,要绕那么多弯,我记不得车子开过的路,我是连走都走不回去了……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恐慌!直到如今记下这些,都还可以震颤到一颗绝望而凄凉的心。

我的哭声惊天动地,自然也惊动了汽车站的工作人员。他们一面询问一面安慰,我抽抽噎噎地收拢起惊魂未定的哭喊声。

他们让我坐上了一辆橘黄色的西团线。车上人很多,驾驶员打开驾驶室的车门,站里的人把我抱上车,我就坐在驾驶员旁边的发动机车盖上。

驾驶员让我坐稳了,又笑着问我:“家在哪里认识哇?”

“认识!”我点头,如同响亮地回答老师的问题。

“到家了,你指给我看,我停车让你下去!”

“嗯!”

汽车发动了,不时发出“哧哧”的响声。发动机盖很烫,但我却觉得那是可以回家的温度,即使再烫也愿意承受。随着汽车在行进中摇晃、颠簸,离家越来越近的安全感慢慢回来了。直到老家附近熟悉的景物再次出现——奉城、洪庙、三团港……心中那块焦虑而忐忑的石头终于摔掉了。过了三团港桥后就是家门口,我指着它大叫:“呶,呶,呶,那个三层楼的房子,就是我家,停停停,快点停呀!”

驾驶员下坡后一个急刹车,我立刻爬过发动机盖,朝人堆里钻,使劲地朝着车门挤去,门打开后我几乎是跳下车的,仿佛是从外太空飞回地球,安全着陆了。车上所有的眼睛大概都看着我,我感到很荣耀,因为受到了特殊的待遇——能在自家的门口下车,就像专车接送一样。

现在想来,这背后却是一份嘱托,一份传递。安全地把一个孩子送回家,责任与善良是奉献公交人默默书写的大义。年幼的我不曾读懂这些,却踏踏实实地感受到了人间有温暖。

【作者简介】王莉萍,上海市奉贤区育秀实验学校教师。奉贤区作家协会会员。业余爱好书法、朗诵。散文作品散见于《新民晚报》《奉贤报》等报刊。

“胖司令”
文/胡晏(上海)

上海话讲“蟋蟀”叫“赚绩”,这个发音,恐怕已经没有几个孩子能听懂了。如今的孩子,怕只能从课堂上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或是偶尔匆匆一瞥的昆虫馆,才能接触到这种昆虫。而在我的童年时代,它却是我最爱的宠物,最好的玩伴。

和“赚绩”结缘,并非偶然,那时玩蟋蟀的人还是很多的。每逢新学年开学,总有不少同学把捉到的蟋蟀带到学校来玩。橘子罐头的广口玻璃瓶,底下垫些泥土,就是简易的蟋蟀罐。这小家伙很灵,待在里头,摇头晃脑,颠来跑去,时不时振动着琥珀色的羽翅,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让人好生喜欢。同学之间还会绘声绘色讲蟋蟀大战的场面,那种跌宕起伏,那种惊心动魄,不是亲眼所见,是无法体会的。

我极想自己养,便缠着那个同学,让他放了学带我一起去捉。捉蟋蟀要准备一些蟋蟀筒,好的蟋蟀筒是用竹子做的;而简易的,只要拿包装纸卷上几层,堵住两头即可。

捉蟋蟀要蹑手蹑脚地走,循着声音去找。据说声音可以辨别蟋蟀的大小,声音洪亮有力,频率低的为好;那种此起彼伏、凌乱局促的声音,往往是小蟋蟀。还有些声音发虚的,则是“金铃子”之类的其它虫子。蟋蟀这小家伙很灵,一听到脚步声,就会立马停下不叫。没有了声音,就无从判断位置。这时候要屏息等待,等声音再次出现,继续追踪它的位置。锁定区域后,蟋蟀就再也不会给你任何提示,接下来就要倒石翻瓦,自己寻找了。我初次捉虫,没有经验,会一个不落地翻。其实大可不必,那些压得死紧的石头底下肯定没有,蟋蟀进出总需要一定缝隙的。

蟋蟀不好辨认,总算逮到个大的,却被同学给扔了,原来是一只“油葫芦”。又翻到一只脑袋瓜呈皇冠形状的,他们土话叫“棺材板”,也不是。后来总算逮到一只蟋蟀了,尾巴上有一长两短三根刺,是母蟋蟀“三妹子”,不会格斗。真正骁勇善战的,是公蟋蟀“两妹子”。

蟋蟀并不好捉,它身材灵巧,行动敏捷。许多时候,刚一掀瓦,未及一睹芳容,便已不知所踪了。蟋蟀不仅能跳,还擅钻。明明朝一个方向跳去,转眼就钻入草堆地洞里去了。记得那次,我们齐心协力推倒了一个很大的混泥土块,一下子无数只蟋蟀腾空而起。我眼睛尖,盯住一只大的,紧追不舍。岂料它狡猾地钻入土堆的一个洞里,我们生怕另有出口,便立马找来粗细相当的树枝快速地挖。到最后,我都看到它露在外的两根刺了。没成想挖空了土基,引发一场不小的“塌方”,“轰”的一声,洞口又重新被埋。待我们再次挖出,只剩下一具尸首,偌大的一只“黑头”,足足让我们心疼了好一阵子。

那段时间,我很迷恋捉蟋蟀,哪怕午饭回家,也会沿路寻找。一次,穿过一个小区,有一段新铺的水泥路还没有使用,上面盖着些草包,我就一块块地踢。突然,两只胖乎乎的家伙蹿了出来,起初还以为是“油葫芦”,定睛一看,是一公一母两只大蟋蟀。由于是水泥路,那只胖乎乎的“两妹子”无处躲藏,被我逮个正着。我小心地用纸筒装好,带去了学校。下午的课,我什么也没听进去,一直在担心兜里的那只大家伙,会不会被我闷死?回到家,我急急地选了一个大瓶子,小心地拆开封口,随着胖蟋蟀坠落,“哗”地一声,一大堆纸屑也应声落入瓶底。我赶紧拿硬面抄把瓶口压住,回头查看那个纸筒,乖乖,纸筒几乎被咬破了一个洞,若不是及时发现,就被这家伙给逃脱了。

隔着玻璃,我小心观察这只胖蟋蟀,果然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这家伙长得方嘟嘟的,活像一块麻将牌,体长超过两小指节,通体呈琥珀色,脑门宽阔,羽翅透亮,大腿粗壮,只是两只巨大的门牙,呈淡黄色,稍显稚嫩。我给它取了个好记的名字,叫“胖司令”,真是一只不可多得的上品蟋蟀啊!

我小心地把它藏在我的床底下,每日必准时喂养。一日,对门鹏飞阿哥来我家,看我也养蟋蟀,便挨个看,看到“胖司令”,他也赞不绝口。只是说我用玻璃瓶养,糟蹋了好蟋蟀,便送了我一只瓦罐,瓦罐里还有一只迷你的小瓷盆,他叫我把它养在这里,小瓷盆放水是给蟋蟀喝的。他还教我给蟋蟀洗澡,给蟋蟀罐打扫卫生和一些喂养的技巧。住的干净,吃的得法,蟋蟀才长得健康强壮。他给我展示他养的蟋蟀,个个肚皮白净,羽翅锃亮。原先我只晓得阳澄湖的大闸蟹“金毛白肚”,原来蟋蟀也是一样的啊。

照鹏飞阿哥的方法养了一段时间,“胖司令”的精神状态果然不同凡响。因为喂养充分,它的肚子圆滚,突出在羽翅外,身长又增加了不少,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胖司令”。夜晚时分,“胖司令”的声音通过瓦罐的扩音,传出很远,几乎能传遍整条弄堂。

因为喜欢,我一直舍不得让“胖司令”去作战,平时只是弄些小蟋蟀逗它玩。一日,鹏飞阿哥急匆匆跑来,说是来求救兵,他遇到一只大家伙,他手头的蟋蟀都不是一个量级的。他急匆匆捧着“胖司令”去,我也紧随而往。

重量级的比赛开始了。鹏飞阿哥郑重其事地挑选了一只空罐子,中间用挡板隔开,作为比赛场。他小心地用丝网罩把“胖司令”取出,轻轻赶到一侧。又极小心地将另一个人的那只虫赶入另一侧。虫的主人,我,鹏飞阿哥三张脸齐刷刷地贴着罐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触即发的大战。

虽然说同属于重量级,但真心话,我的那只“胖司令”还是足足大了它的对手两圈。现在想来,很有日后拳击世纪之战,福尔曼大战霍利菲尔德的意思。硝烟弥漫,剑拔弩张,当鹏飞阿哥缓缓地把挡板移去,我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胖司令”的首场比赛会胜利吗?

“霍利菲尔德”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窘境,对手实力强劲。它调转身体方向,并没有直接发动进攻,而是龇牙咧嘴,对准“胖司令”一顿狂吼,还伴着强烈的身体发颤。这一招敲山震虎,显然不管用。“胖司令”依然稳若泰山,静观其变,显出大将的风范。

“胖司令”快给它点厉害瞧瞧,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你怎么还不动啊,哪怕也叫两声,先震慑一下对手也好。我心里期待着,可“胖司令”依旧纹丝不动,似乎压根没把对手放在眼里。那只可怜的“霍利菲尔德”骑虎难下,嗓子都快喊哑了,却只敢在原地振翅獠牙。也许它也知道,若惹恼了这个大块头,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三个都觉得蹊跷,理应是一场扣人心弦的大战,却成了如此尴尬的局面。正在我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胖司令”动了,它没有冲上去撕咬,反倒调转枪头,将自己最薄弱的部位暴露给了对手。

“输了,你的蟋蟀怕了。”蟋蟀的主人喊了出来,亦如罐子里的那只先声夺人,狂吠的蟋蟀。一场没有较量的战斗就此偃旗息鼓。那人急急地把自己的宝贝捉了出来,放回了原处。随后竟要求鹏飞阿哥立即将“胖司令”拍死,这是斗蟋蟀的规矩,不成功便成仁。

“没有斗,怎么能算输呢?……它是一只好蟋蟀。”我极力保护着自己的“胖司令”,而在他们眼中,留下一只输过的蟋蟀没有任何意义。鹏飞阿哥为了以示公正,捉出“胖司令”准备恨恨地往水门汀上摔去,我伤心地几乎哭了出来,最后他们才作罢,同意把它还给我。

“胖司令”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依旧每日晚上发出清脆的鸣叫,这声音已经不再打扰我入眠,却像一首秋曲,令人陶醉。我依旧没有让它出战,虽然它的牙齿已经变得焦黄。后来这家伙似乎有了灵性,每每我打开盖子,它不跳也不动,和我对视。它依旧那么沉稳,那么和善,亦如我。我怕他寂寞,悄悄地捉了只“三妹子”给它,此后的夜晚,它的声音变了,变得低沉轻柔。天气越来越冷了,“三妹子”死了,它也老了。它的动作变得僵硬了,可声音依旧铿锵。我把罐子包在旧衣服里,在里头添了些棉絮,希望它能挨过这场寒冬。

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弄堂里再也听不到它的声音了……

【作者简介】胡晏,1973年10月出生于上海奉贤,中学高级教师。个人兴趣广泛,爱好旅行、摄影、写作。2009年响应国家号召,赴西南边陲云南红河支教,开始撰写散文。作品先后发表于《贤韵》、《奉贤报》、《奉贤文学》、《奉贤文艺》等报刊杂志,著有个人散文集《拾年行》,现为奉贤区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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