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七章苦涩的离别⑤ || 作者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再回来时，齐树柏兴致勃发，张牙舞爪招呼大家围桌而坐，一面分东西给大家吃，一面背书似的把陕西的山川河流，人文景观，历史传说介绍了个遍，从六朝古都说到了八水绕长安，从终南捷径讲到了骊山秦皇陵，直讲得唾沫星子乱飞，那两个只是傻笑，插不上一句话。齐树柏有一副好口才，将来必定出息，我有点崇拜他了。我还没有贡献自己的礼物，也去拿下包来，掏出几样东西，有豆干有腊肉有杏脯有点心，都是老家的土特产家常吃食，来时嫌重，本不想带的，常占美不知从何处听到新学期新生都要带一点地方特产，供大家分享，大概也是一种联络感情拉近距离的方式吧。这一招很管用，等我的东西混到他们的一起时，桌上的东西多得放不下了。几个哄抢一气，抓起什么就吃什么，一面乱哄哄说东道西，只一会儿，就都熟悉了，我本口拙，这时也顾不得，一口老家话，说上了。
宿舍里的气氛慢慢热起来，齐树柏笑呵呵从皮箱里拿出两瓶西凤酒，我们各自取来茶杯，他就往每人茶杯里倒上半杯子。尹子奇斜着眼睛瞅来瞅去，说程寒雨这个倒少了，我的多了，又说齐树柏你的怎么这么少，忙把他杯中酒给齐树柏倒了些方罢。齐树柏就不耐烦，说：“尹子奇，你可别后悔，这是什么酒，这是西凤，中国十大名酒。”尹子奇听了，一本正经抓起齐树柏杯子，倒回了小一半。气得齐树柏笑骂道：“把你个烂肠子的。”我以前喝过西凤酒，味儿虽烈，但合我的口味。这样一来，我也有几分激动，抱来那一把我不远千里从老家带过来的吉他，屈指弹去，铮铮作响，似清音流淌，又似叶落浮萍。我朝那几个发愣的家伙笑了一笑，说：“来吧，愣着干什么，快唱起来吧。”杨思宇喝几口酒下去，渐渐退去了羞涩，胆子大起来，接我的话说：“这个好，这个我最喜欢。你稍等，我这里也有一样好东西，我们两个合作一曲。”他就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木盒儿来，打开从中拿出一把绿骨红皮的贝斯来，抱膝上，把手指抖了抖，轻指弹过，空空几声弦音，似空谷流水，又似凤鸣鸾啼，俨然一个行家，千里遇知音，再不谬的。我想，从此大学生活不寂寞，倒大合我的心意。杨思宇调音试调，抬头问我弹个什么曲子好呢。我说来一个民族风格的吧。杨思宇跟我心有灵犀，颔首而笑，说道：“那就一首《敖包相会》，如何？也契合今儿的气氛，千里相会，虽不是敖包，到底有点意思了。”我说：“这个好，想一块儿去了，这里大家又都会唱。”齐树柏“哈哈”一笑，喝一大口酒，脸上汗水掉进酒杯里，浑然不觉，兀自在地上走来走去，道：“你们是怎么选的，我最喜欢这首歌。早该如此，你们两个尽管放开胆子弹起来，我要唱了。”尹子奇忙起身过去壁橱里拿一根筷子一只饭盒来，跟着节奏击打，倒有几分情趣了。
这一天，西京大学235宿舍的首场音乐会，正式拉开了序幕。最可惜的是齐树柏五音不全，虽然他很认真的唱，忽高忽低，飘摇不定的腔调，几次带乱了我的手指，我笑骂一句，杨思宇和尹子奇也笑了。我便停下来，挥手想制止他，杨思宇摇了摇头，说：“意思有了就好，跟上他乱也不怕。”他要坚持把曲子弹奏完毕，我只好抱起吉他，努力不听齐树柏的歌声，自顾自的演奏，好歹是应付了下来。这里一曲方罢，激起了大家的兴致，你争我抢，都想唱一首，一展歌喉。
下来是尹子奇唱了一首《大约在冬季》，然后杨思宇唱了《梦驼铃》。唱到后来，秩序就乱了，不管谁起了头，大家一起跟着唱，一曲是《我的家乡》，另一曲是《万里长城永不倒》，杨思宇就用粤语唱那首《铁血丹心》，《射雕英雄传》主题曲。我喜欢这首歌的旋律，可惜听不懂粤语，想有机会，一定和杨思宇学学，不为别的，就为唱这首歌。一时间歌声串成串，从235宿舍窗口飞出去，钻进隔壁宿舍，隔壁的同学们把脑袋探出窗口，朝这边张望。窗下花园旁那条幽静的小路，女学生三三两两走过，走到我们的窗下，伫足仰首观望，掩嘴而笑。我忙说，注意影响，小点声吧，却没人听我的。齐树柏越发得了意，站窗子前，一手插腰，一手乱舞，大吼起来，他唱歌带着秦腔味儿，我想，他应该去唱秦腔。尹子奇笑着把齐树柏拉回来，摁到床上坐了，说：“小心把狼招来，你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有劲。”杨思宇小声问我：“没人笑话我们吧？”
我刚张开嘴巴，齐树柏抢着说道：“谁敢笑话，巴不得呢。你们没看见刚过去那个短头女孩子，冲我笑了好一阵子。都怪尹子奇，坏我好事，快赔我。”我把吉他丢床上，抓起一根香蕉吃，说：“你放心好了，那个女孩子近视眼，没看见你的丑样。”一首《滚滚红尘》曲子尚未终了，杨思宇弹下去，缓缓收了尾，也就停了手，抱着贝斯端酒来饮了一口，说：“往后咱们235宿舍可有的热闹了。”尹子奇剥瓜子吃，说：“我是不敢和你们同流合污了，你们热闹你们的，别算上我。”
齐树柏端起酒，凑到尹子奇面上，道：“偏要算上你一个。我才有个好主意，说出来你们合计。”杨思宇道：“什么主意，先说出来我们听。”齐树柏道：“我们四个何不组织一个乐队，吉他贝斯都是现成的，我就是那个主唱，你看好不好。”尹子奇笑道：“喝酒喝酒，这下子不要说狼来了，我看大老虎大狗熊一起来了。”几个齐声大笑，一起碰了酒，都饮了。杨思宇笑道：“主意倒好，就是你不适合主唱。”齐树柏道：“我走的是摇滚的路子，就这么个唱法，才好听。”
我们三人刚要反驳，忽然听见窗子下面一个女孩子高声喊着：“喂，上面那个唱歌的，有活的吗，露个脑袋我看。下来个活的，听见了没。”这声音绝对高八度，杨思宇的贝斯估计也撵不上她。四个人一怔，竖起耳朵听，相互看看，唱歌的？不就是我们吗。这会儿，整栋公寓楼上，就我们宿舍里在唱歌。大家忽然反映过来，呼啦一阵乱动，四个人整齐冲到窗口前，脑袋齐刷刷伸出去，便看见下面一个如琬似玉，亭亭碧立的女孩子站在花园旁，一条玉臂举起，搭在眼前挡住阳光，朝这边喊叫，胜似青莲的手腕拂过轻摇徐荡的青丝，一袭白裙低垂过膝，只露一对匀称丰腴的小腿在外面，正真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啊。
谁在吸口水？
我心里好笑，低声骂道：“流氓。”
尹子奇伏在窗户上，朝那女孩子喊：“喊我吗？”那女孩子把脚一跺，嗔道：“死人还是耳朵聋啦，喊半天，一声也不回，乱弹的什么琴，难听死了。快下来，帮我搬行李。”她把手臂一挥，阳光灿烂了一片。
“乌拉！”
那三个家伙倏忽间做鸟兽散，飞出了宿舍。
我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下了楼，远远落后面。等我到花园旁边，那几个已经前呼后拥着那个女孩子往校门方向去了，我只得快步追上去。到校门口，就见门卫处几样行李，并不十分重，只是零零碎碎好几个包裹。尹子奇抢在前面提起一个大皮箱，齐树柏抱起一个大纸箱子，剩下三四样都是小提包小纸盒，我和杨思宇轻松拿手里往回走。那女孩子一双天清色尖头小皮鞋踩在校园水泥地上，发出清脆悦耳有节奏的声乐来，裙裾摆出流水一样的浪花。她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尹子奇，尹子奇后面是齐树柏，我和杨思宇走最后，一路上了女生宿舍。
想起这是我第一次进女生宿舍，如果紫嫣的屋子不算的话。杨小荷她们宿舍我没进去过，想进去又不敢，小荷那个怪脾气，我进去了，会把我掐死的。一时上到三楼，想这个女孩子住的比我们高一层，楼梯处拐弯往里走，那女孩子在前面一个宿舍一个房间找过去，终于喘气说：“妈呀，终于到了，累死我了。”我看那门牌上标注的是：304。我们是235，我心里就想，这两组数字，大吉大利。
那宿舍里也已住进几个女孩子，尹子奇抢先一步进了宿舍，帮那女孩子找地方放行李，齐树柏紧随其后。那宿舍小，前后几个人，已难以插足转身。我和杨思宇就站在门口，杨思宇悄悄捅我一子，把嘴巴撇了一撇，示意回去。我不想走，因为我想到了白云，想到了一把烈火。我就朝杨思宇微微一笑，推他也进去。这里的女生宿舍和我们那间宿舍一样脏，又靠近洗手间和水房，夏天味道实在不好受。看那每个床上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衣服上面又是书，乱扔着。其中靠外一张床上，放着一本《京都》，看上去眼熟，想起以前在杜胜友那里见到过，借回去看了两天，因临近考试，不得不撂下，里面的情景仍有不舍。那几个一面忙着搬这搬那，一面和女孩子们说说笑笑，我便拿起《京都》翻看。就有一个女孩子看见了，咯咯笑几声，指着我说：“你们快来看，我头一回见这样的人，男同学到女同学宿舍，不看我们，倒看书。”我忙撂下书，一脸尴尬。那几个也就忙完了，一个穿短裙的女孩子忙着招呼我们坐，她说：“床上也可以坐，我们不嫌弃。”另一个拿水果出来，一个一个分发，我拿一个，却没敢吃，小心捧在手上。
男女相互开始介绍，我就知道了那个新来的叫李臻，从乌鲁木齐来的。笑话我看书的那个叫海星，来自陕西咸阳，她长了一双大眼睛，圆圆的脸，头发齐肩，一身素白裙装，格外灵气。其他两个没记住名字，只记得一个是青海的，一个也是陕西什么地方的。我看出来，尹子奇对李臻大有好感，因为他又帮李臻打洗脸水去了。一个我没记住名字的女孩子抱来一个西瓜，想给大家吃，却没有刀，于是三男四女，开始热烈讨论在没有刀的情况下，如何吃西瓜的问题，七嘴八舌，热闹非凡，我心里着急上火，没说话，过去抱起西瓜往桌角上使劲磕一下，西瓜便四分五裂，西瓜水洒了一地。海星就又“咯咯”笑着取拖把来拖地。那西瓜磕破时大的大小的小，有人拿上了，有人没拿到，几个人就又讨论怎么分吃，我过去抓过来掰开几瓣，一人塞一块。海星看我的两手湿漉漉的，床头上取过一条毛巾塞给我，这回我就看清了，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鼻子笔挺而别致，真正的唇不点自红，眉不描自翠，肤如羊脂，静时若风过浮萍，动时若雨落莲叶。我简直要醉了。冥冥中，我想起了雨中的红莲。我忙说了声谢谢，自己先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海星兀自“咯咯”的笑着。
杨思宇悄悄拉了一把我的袖子，小声说，回去吧。我想他是尿急了吧，因为他不吃西瓜，却把两条腿扭呀扭的。我就说：“我们回去。”没人理会我。这时李臻洗罢脸，随便往脸上抹了一点润肤品。我看见她的一双眼睛很美，眼睫毛又长又密，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李臻一边收拾了东西，一边说：“都不准走，姐今天请你们吃好吃的。说，都想吃什么？”我想吃天鹅，你有吗？我心中想着，忍不住笑了。不过她就是一只天鹅，可我不敢吃。
尹子奇自从进了女生宿舍，眼睛就没离开过李臻，这会儿两只手各举着一牙西瓜，不知是给自己，还是为李臻准备的。李臻的话音才落，尹子奇马上接上了说：“我举双手赞成，不过也不要你请，这顿饭我请了，谁也别和我争。我提议，大家一起去先逛街，第一次来西京嘛，先熟悉环境也是好的。再找一个凉快干净的地方，一起吃饭说话，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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