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早6点半”杯第二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舒德骑作品
伍角钱的旧事
舒德骑（重庆）
落寞的黄昏，我漫步在滨江路上。
已是初冬，黄叶凋零，细雨飘飞。
走过露天长廊，突见一张绿色的纸片，静静蜷缩在路边，前面几个行人只是瞥了一眼，自顾向前走去。近前一看，原来是张1元的纸币。大概，这张湿漉漉的小额纸币，在人们心目中太无价值了，所以都懒得弯腰去把它捡起来——也难怪，如今擦双皮鞋都要3块钱，谁还在乎这脏兮兮的1块钱呢！
走到那张纸币前，迟疑一下，我不知是财迷转向，还是见钱眼开，竟把它捡了起来。
望着眼前这张污损的纸币，莫名其妙，一件尘封的往事倏地被勾引出来——其实，这只是件芝麻小事；但这件小事，却在我心中整整萦回了几十年，想起来叫人慨叹唏嘘、心酸不已。
那是我当年当知青时的事。
1970年，随着上山下乡热潮，我和一个叫“麻哥”的知青下乡来到一个山区。这个地方频临贵州，山高坡陡，土地贫瘠，山穷水尽，穷得来连黄鳝鱼鳅也不愿在这里打洞，乌鸦麻雀也懒得在这里做窝，这山上似乎连癞疙宝的个头也很袖珍。这里农民生活很苦，一个全劳力上一天工，大概只值1角钱，不少农民连称盐打油也捉襟见肘。刚到那里时，我们都感到奇怪：凡是有月光的晚上，不少农民家里是不点灯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他们舍不得点灯耗油。不时，还有农民到我们知青这里来“借”点盐巴，“借”点煤油。
这个地方实在太穷。
我们两个知青住的茅草房，孤立在山岚垭上，原是队里废弃了的“公猪圈”。知青来了没住处，他们就将这茅草屋用竹子隔了一下，打扫干净，就把我们安顿下来。这间茅屋，地下铺的是石板，石板下是硕大的粪坑，粪坑里长年装着大半池粪水。一到夏天，屋里蚊蝇成阵。天一黑，蚊虫纷纷起飞横冲直撞，随手就可抓上三两只。
刚到生产队时，我们工分评得不高，上一天班还值不到1角钱。那时，我父亲刚离世，全家经济断了来源；加之母亲又没有工作，下面4个妹妹还在读书。我们当时生活在农村，尽管艰难，生产队还能分到红苕苞谷，至少饿不死；但母亲和妹妹们生活在城里，其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所以，我们和其他知青不同，只能自食其力自谋生路。
同我住在一起的麻知青，他的家境更惨。他父亲早丧，母亲还是个瘫痪病人，长年病卧在床，也不可能在经济上援助他。于是，我和他只能同病相怜相依为命，日复一日待在“公猪圈”里，捱着难捱的光阴。那时，或许是苦闷，或许是抑郁，我们都学会了抽烟。有一阵，我们二人竟腰无分文，有时侥幸在床脚下捡到一个烟锅巴，只能一人扯一口。就在这年青黄不接时，我们只能就盐巴下饭，吃得眼睛发绿，嘴皮发紫，连腿脚都肿了起来。
常言道：一分钱逼死英雄汉，这话我体会得刻骨铭心。
可就在我们山穷水尽时，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信。这封信让我陡然激动起来——信封里除了信纸，还夹着5角钱、两斤粮票！
这是我大妹德华写来的信，钱和粮票也是她寄来的。原来，刚满16岁的她，上个月参加了工作，进了城里一家制药厂！这是她工作后第一个月发的工资。那时，学徒工资每月是17.5块，她将17块钱钱交给母亲做生活费后，却把剩下的5角零用钱寄给了我！
信中，她还抱歉说：哥哥，钱太少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区区的5角钱，对于艰难困苦的我们，实在是太珍贵了！拿着这5角钱，我眼睛竟有点潮湿起来。因为我知道这5角钱的分量，也知道这5角钱的情分！她工作1个月的工资，除了交给母亲的外，自己没留下1分钱！
说实话，前几天我一部重点作品获得重庆市委宣传部扶持，收到的扶助资金是5万元！但就是这5万元，也并没有引起我多大的兴奋和激动，而当时大妹寄给我的5角钱，却在我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以致至今念念不忘——那时，1斤盐巴1.7角钱，1斤煤油1.2角钱，这5角钱，对于生活在艰难中的我们，那无疑是极其珍贵的！至少我们1个月晚上不会“打黑摸”，两个月不会缺盐巴钱！
人们常说，人生中令你开怀大笑的事，很可能就会轻易忘掉；而令你伤心啜泣的事，会让你终生难忘。
雨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滨江路上渐渐少了行人。我用餐巾纸擦了擦那1元纸币上的污渍，郑重其事地把它收了起来——这1块钱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它唤起了我一个珍贵的记忆，也让我收藏了一份珍贵的情感。
2020年2月26日于重庆江津
【作者简介】舒德骑，重庆江津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特邀作家。在山区当过知青、在西藏当过兵、在工厂做过工人，在两个军工单位从事过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党委工作部长等工作。
已在《十月》《昆仑》等报刊发表作品300余万字。出版有《大国起航》《苏联飞虎队》《鹰击长空》《联圣钟云舫》《云岭山中》《非常使命》《沧海横流》等10余部作品。撰写并播出《金戈铁马》《神秘的核动力》等专题片10余集。
作品获中宣部重点主题出版物、中国好书榜、中国第二届工业文学作品大赛奖、解放军昆仑军事文学奖、全国神剑文学奖、7次获中国作协和省市作协重点作品扶持奖励等。有50余篇作品收入中国作协《全国报告文学精选》《小学生语文教材》《幼儿师范教材》等。曾在北京师范大学作家班进修，任过重庆作协理事、江津作家协会主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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