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安频作品 | 窗前谁种芭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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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国画大师刘海粟画的一幅《芭蕉图》。画面上的芭蕉叶肥硕，叶柄在叶片背面突出，一簇芭蕉略弯下坠，弯处缀着一朵深紫色的花，很像倒立的锥子，一层层的花瓣包裹着花蕊，密不透风。根据画作左上角的题词，可知这棵芭蕉是生长在他重庆旧居前的。想必在当时，他推开精雕细琢、图案考究的书窗便可以看见，云卷云舒，日影横斜。唐人诗云：“芭蕉半卷西池雨，日暮门前双白鸥。”何等闲适的趣味啊。雨后，从屋檐上滴沥下来的水珠，在芭蕉的叶子上跳跃、闪烁，晶莹剔透，宛如小珍珠一般，无比娇美，忽而又滑入下面的青草丛中，不见了。
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但凡是喜欢读书的人，大概同样喜欢养心养眼的植物罢。在我旧居书房外的庭院里，靠墙长着一丛高过低矮的房屋的芭蕉。它宛如是一口绿色的喷泉，在三米左右高处，展开成一片片绿色的雨瀑洒落下来，那洒下的绿光湿浸浸的，怡人心神。
时常有鸟儿过来觅食，忽而又飞去了。双眼感到疲倦的时候，我会放下书，走出来，抬眼看看芭蕉的叶子。记得我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站在梯子上，拿一支毛笔，蘸了墨水在叶面上挥洒。我说：“你为什么不买一张纸写？——纸那么便宜。”父亲笑道：“玩的就是这么一点味。在纸上没有那种畅滑的感觉。”一场雨后，芭蕉叶子上没有墨迹了，冲刷走了横竖撇捺。
这一丛芭蕉郁郁葱葱，高大挺拔，从不招蜂惹蝶，从不散落枯叶。“芭蕉丛丛生，月照参差影。数叶大如墙，作我门之屏。”唐人姚合的这几句诗，将芭蕉的柔美、情趣与婆娑写得淋漓尽致。夜色朦胧，溶溶月色移动蕉影，参差变幻，似风似水似梦。这样的婀娜蕉影，似乎触手可及。这片蕉影，在一卷唐诗中留下了清晰的水印。
童年记忆里的溽暑天气，令人浑身难受，一晚上要被热醒几次。母亲常常会要父亲踩凳子去割一片蕉叶，铺在凉席上，罩上纱帐，然后让我睡到上面。这样，我便可以安睡一晚上了。有几次早上，我醒来，看见父亲用卷起来的小蕉叶在饮酒。我问他：“这样喝，好喝吗？”他道：“酒的气味与蕉叶的气味融合在一起，十分香，喝了一杯，再去田里干活，有劲！”我觉得父亲与别人的爸爸有些不一样，但到底哪一方面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
在庭院中，还有柿、梨、枣等树，但叶子都不及芭蕉叶之大。芭蕉叶虽然最大，叶子的数量却不多。枣树的叶子无法与它相比，但数不胜数。芭蕉的一侧，爸爸在矮墙下栽着一些我不认识的植物，绿油油的，有时开出一朵朵白色的花。这些藤蔓爬到在屋檐上，挂一些圆形或椭圆形的瓜瓜果果，散发着丝丝甜香。
民国时期王志澄诗云：“敲断玉钗谁慰汝，挑灯独听芭蕉雨。”这意境虽美，却有些凄清。从另一个角度看，在雨夜倾听雨打芭蕉，点点滴滴的敲打声，宛如唯美的天籁，曼妙的韵动、隽永的禅意，优雅地波动。此刻，内心的喧嚣烦攘，尽可抛到爪哇国里去了。从雨声里，可以聆听清泉石上流的畅快，可以聆听儿女喁喁情话，可以聆听唐诗的包罗万象，可以聆听宋词的婉约豪放，可以聆听舞女翩跹的袖音。读《红楼》，知林黛玉住在潇湘馆，“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这园中的芭蕉，被秋夜的雨触动，淅淅沥沥地哭了，于是林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对她来讲，芭蕉是触发灵感的媒介。
我喜欢江南路边的芭蕉，幻想着一个散发着丁香气味的姑娘，撑着油纸扇袅袅走过。她不带走一片芭蕉，却为一抹盎然的绿意增色不少。佳人与芭蕉，自古以来便是极富情趣的清爽画面。
古人常用芭蕉表达一种闲适的情绪，如“僧老不闻翻贝叶，身閒惟爱种芭蕉”“云幔低垂，苇叶萧萧，芭蕉淅淅，是我醉酒催诗处”，还有清人关锳的“红栏深院小芭蕉。任是有风无雨、也潇潇”等等，都是。不过，雨点落在舒展的芭蕉叶上，还是给人一种独特的人生况味。进入秋季，雨不像春季那般缠绵，不像夏天那样猛烈，它有的只是清冷、柔情。它飘然而下，亲吻着蕉叶，清洗着蕉叶。偶尔一看，你会发现芭蕉的叶子好像上了釉，在翠绿中透出光亮来。间或，我的头脑里会浮现出李清照笔下的“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两句。试想，坐在窗前，或伫立于庭院，看蕉叶舒展，心里是不是感到很惬意。
古书上说，芭蕉长出的牙蕉“味似葡萄，甜而脆，亦饱人。”然而我家的芭蕉很少结牙蕉，纵然结了，亦微小，撕开来，硬梆梆的，尝一口，非常涩口。后来，离开了老家，来到了县城，随便可以到水果店买一些香蕉吃了。几乎再亦没有见到芭蕉了。城里绿化带中种的多是银杏树、香樟树，整齐划一，却没有那种乡土的情调。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失了芭蕉。在我故园里的那棵芭蕉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情愿相信是秋雨带走了它。
作者简介：安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音乐学会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党支部副书记，《监利人》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