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未能看到儿女长大成人的她,心中该有多遗憾?(二)

上文(陆英:未能看到儿女长大成人的她,心中该有多遗憾?)说到,合肥张家四姐妹的母亲陆英,曾对长子宗和说过,“别哭,你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是为何?原来陆英是一很拎得清的人,她病重,只有三十六岁,而丈夫张冀牗比她小四岁,刚过而立之年。虽说夫妻恩爱,但男人三十一枝花,年龄正好,身世显赫,家产殷实,种种因素,续弦只是迟早的事。

陆英是个昆曲忠粉,家居上海时,戏院里常年订有包厢。戏听多了,人情世故,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她很清楚,后母进门,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么究竟会对前房的孩子有多好,是个未知数。既然后续夫人何等人品,不得而知,那就先修好方舟吧。

陆英病倒后,晓得自己生命已至尾声,于是把九个孩子的保姆和奶妈都叫到床边,给了每人二百大洋,并要她们保证“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自己有多苦,一定要坚持把孩子带到十八岁“。

此外,陆英还安排了另外一件事。当初,她嫁入张家,陪嫁无数,手里的现款,也有上万。当了十五年的张家大少奶,张家田产收入及其他收益,均由她一手操持,经营得条条有绪,蒸蒸日上。于是,去世前她将手中余下的钱款,统统还给了娘家。内心深处,她还在为她的九个孩子殚精竭虑,关键时刻,姥姥家也能是个依靠。

陆英再不舍,究竟也是阴阳两隔。她走后,长女元和十四岁,而最小的幼子寰和,只有两岁,那是1921年。

都说,端午生的孩子手摸到门闩,会伤到父母。而寰和,正好是五月初五出生。母亲因病离开,难道真应了俗话?

1921年,合肥四姐妹的父亲张冀牗,在苏州办了一所乐益女中。这是一所私立女中,刚开学不久,妻子陆英去世。

张冀牗没有进过一天正式的学堂,但他受的却是新派的教育,脑筋很潮。他很早就开始学习英文、法文,后来离开合肥去了上海,再后来定居苏州。

虽说家里有钱,但张冀牗没有一般男人惯有的臭毛病,而是想办学校。办校前,他亲自向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马相伯等人请教。

这里,简直要对张父膜拜,想办教育,就向第一流的人物取经,高,实在是高!

一开始,张父先办的男校,见到女学生少,又办起了女校,就是乐益女中。曾在这里任教的老师,有张闻天,党内著名的领导人;匡亚明,南京大学校长,知人善任,尊重人才,求贤若渴;叶圣陶,教育界和蔼可亲、受人敬重的一位长者……

未看其人,先看其友。这里,通过对乐益女中这些老师的直观感受,我们也会对张父有一个初步印象,平等,进步,创新。

韦均一,也是乐益女中的一位老师。就是学问渊博,号称”大才女“的她(侄女韦小美所语),成了张家四姐妹的继母。

她先后生下三胎,但只留住了最后一个,就是张家四姐妹的七弟宁和。之所以是七弟,主要是为了纪念曾有的六弟。

宁和,解放后曾担任中央乐团的首任指挥,后来定居比利时。张父1938年因病去世,十二岁的他与母亲韦均一守在身边,尽到为子之孝,做了灵前孝子。后来,在写给堂姐旭和的信中,他说,我有九个极好的姐姐哥哥。

宁和,是一个特别聪明而又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与姐姐哥哥们有隔阂,就用自己小七弟的身份,努力去弥补。所以在张家姐弟的文章中,有很多事情,尤其是与继母的矛盾,浅尝辄止,一带而过。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都是小七弟的面子,往事如风,不予细说了。

是的,二姐允和曾在《我的母亲》一文中提及——

弟弟曾在一篇文章里写过这样的一句话,其余的照片都在二姐的哭泣声中,被人毁掉了……

毁掉照片的人是谁?没有点名。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这是允和的春秋笔法,但明眼人一目了然。

充和,在叔祖母过世后,从合肥回到自己的苏州家中,那年她十六岁。三个姐姐均在上海读大学,十二岁的四弟宇和,就带着这个安徽乡下的小土包子姐姐,跑东跑西,熟悉环境,对充和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次两人去见父亲,马大哈的父亲竟问:”你们俩谁大?“

顷刻间,令人无语。先有四件“小棉袄”,再添六件“皮夹克”,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记不清,真是糊涂到家了!好在,充和姐弟哈哈大笑,不那么尬矣。

这时的充和,开始学习昆曲。跟她一起学戏的,还有继母。充和说,继母比我大十五岁,她爱画画,我爱写字,她看我写字可以一看看个大半天。家里的人都不太喜欢她,但她喜欢我,跟我很亲,我们像两个很好的朋友那样相处。

家里的人不太喜欢韦均一,其来有自。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在1927年,张家长女元和考入上海大夏大学,韦均一竟拿出张家女主人的身份,不让元和上大学。

有人曾算过一笔帐,张家每年办乐益女中,一年教工薪资、校工伙食、办公费用需要7000元,所收的学费不足2000元,每学期还设减免学费名额10个,收支相抵,张家每年要贴补5000元。而乐益女中,从1921年新设,直至1938年因战争停办。其间,为保持学校独立,张父拒绝接受任何机构及人员的捐款,全部都由张家出资。可见,张家的资金相对宽裕。

而韦均一作为乐益女中的校长,如此作法,真让前房子女心寒。心急口快的允和,一早站在乐益的校门口,阻止来校上课的学生,“你们不要再来了,校长的女儿都不让上大学,你们读书又有什么用?……”

私下认为,韦均一实在太SHA 。张家既然能办学校,不差钱,为何阻止元和上大学?以此类推,那么以后的允和、兆和都不能上高校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允和不跟你急,跟谁急?

前房的九个子女,有保姆照顾;有厨子,做饭;有门房,守摊……一切不需女校长费心。韦均一,只要保持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就大局已定。当然,这里仅仅是猜测,清官难断家务事,每家都有自己的经。

事情的结局,元和上了大学;后来,允和、兆和考入上海公学。由此,沈从文得以写下,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喝过许多种类的酒,看过许多次数的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却只爱上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最好年纪的这个人,就是张家三女兆和,健朗清秀,在学校有“黑凤”的美名。

四女充和,读的是北京大学,后因病休学。

元和、允和、兆和与充和,张家的四个千金,均属那个时代少有的才女。而后面的五个弟弟,也都入读高校。九个子女均已长大成人,九泉之下的母亲陆英,也会含笑有加吧。

叶圣陶说过,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叶老先生目光如炬,可惜,继母当时看不透。一时的糊涂,一生的遗憾。她与前房子女的关系,总是疙瘩,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年韦均一嫁入张家,还带着一个家中的小弟弟韦布。这个韦布小舅舅,只比充和大两岁,与四弟宇和关系甚好。回到合肥的充和,常常跟弟弟宇和,拿韦布调侃,说他是“包脚布,拖油瓶”。韦布,总是笑嘻嘻的,从不生气。爱生气的人,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韦布内心深处明白,一家之主的姐夫张冀牗,看着他从小长大,对他照顾有加!

此去经年,韦布写下纪念张冀牗的长文,回忆自己自孩童时代在张父身边受教、成长的点点滴滴,写得文情深挚,富有细节质感。

唯诚可以感人,高龄的充和读罢,评价说,这是我读过的写我父亲的最好文字。

晚年的韦均一,一人住在苏州,没有亲人照顾,没去养老院,全靠外面请人一天三顿送饭,这样的照顾是什么水平,可想而知。

要知道,寰和也住在苏州。生母去世,他两岁。孩子的心最敏感,一个人对他真的好,他一定能感知到。如果韦均一嫁入张家,能对他照顾有加,呵护备至,何至如此呢?

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张父待韦布之爱,情深意切。而手握好牌的韦均一,未能打好这张亲情牌,夫复何言?

故人好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张家四姐妹,均已走入历史。我们阅读她们的家世,品读她们的家风,体会不同的韵味,其实更主要的是,如何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三毛说过,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霜。相信生活和时间。

我们把握不了外部世界,很多时候是因为我们不了解,也不知道如何把握内心世界。当我们把握了内在世界,就把握了外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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