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之旅和读城之思|绿茶·早茶夜读682

682 | 读城记2020

  绿茶手绘韦力先生书房“芷兰斋” 

寻访之旅和读城之思

文/ 绿茶

46岁,书评人,插画爱好者,阅读邻居创始人之一

读城赶上疫情年,引发最近好几位读城之思。其实此前我和杨早、洞主、凤梨等几位也曾探讨过这个问题,关于今年读城是否还照计划进行,最终没有讨论出更好的替代方案,只好继续原计划进行着。假设没有疫情,我们能按计划走出去,去不同城市感受不一样的风貌,阅读不一样的风景,我想,“读城记”应该会是历年最精彩的阅读行动之一。

这些年,以走读的方式书写历史越来越受到写作者的青睐,相关著作也屡见不鲜。如北大罗新教授的《从大都到上都》,考古学者罗丰的《蒙古国纪行》,耿朔等《问彼嵩洛——中原访古行记》等等。这些著作读来生动、真实,甚至有一种亲近感,似乎历史之于当下有一种潜在的链接,可以任人展开多重想象。

《觅经记》舆图

而走读写作者中,我认为最勤奋,最具规模和计划性的当数藏书家韦力。最近一段时间,打算把韦力著作系统读一遍,已经读完《上书房行走》、《古书之美》、《硃痕探骊》、《得书记》、《失书记》、《琼琚集》、芷兰斋书店寻访三部曲之《书店寻踪》《书肆寻踪》《书坊寻踪》,接下来开始读部头较大的“觅系列”,这个系列目前已经出版有七辑,已经读完《觅经记》和《觅理记》,这两辑构成完整的“中国经学之旅”,比之读枯燥的《中国经学史》要有趣的多。还有《觅宗记》《觅文记》《觅诗记》《觅词记》《觅曲记》待啃。

《觅经记》和《觅理记》

韦力的书有一些鲜明的关键词:觅、探、寻……这些著作都是他用双脚一点点走出来,记录下来的,再加上大量的阅读和资料爬梳,才形成如今七辑共十四卷的“觅系列”。此外,还有《书楼寻踪》、《书楼觅踪》、《书楼探踪》、《书魂寻踪》、《寻访官书局》、《书院寻踪》等探寻藏书家、藏书楼、官书局和书院的系列寻踪作品。越读越觉得韦力强大的精神力量和超常的行动能力。

这就特别贴合“读城记”的初衷,我们也是希望用自己的双脚,加上我们的阅读,读出不一样的城市人文意趣。在禁足的这大半年时间里,通过读韦力,跟着他的脚步去探寻、去发现,有时候为他揪心,有时候为他操心,更多时候跟着他一起快乐,体验发现的乐趣。

韦力这些年四处寻故居,觅古墓,几乎都在乡村和大山里转悠,这给他的寻访增加了极大的难度,不仅那些地方难找,有些荒无人烟的地方,甚至导航都无法辨识。以致于,在寻访途中被碑石砸到腿,无法得到及时救治而永失一腿。

但是对应对照历史,韦力寻访的人物,在古代,他们都可以称之为都市人,或者国人(城里的人)。拿《觅经记》来说,“觅经”顾名思义就是“中国经学之旅”,韦力把目标锁定为“十三经”,凡是跟“十三经”发生密切关系的人和地点都是他寻访的重点,包括《觅理记》中的宋明理学人物。

我们先来看一下“十三经”形成过程:儒家最早的经典为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乐经》早佚,便只有五经。汉武帝独尊儒术,将五经列为官学,唐代加《周礼》、《礼记》,并将《春秋》分为《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变成九经;至唐文宗开成年间又加《孝经》、《论语》、《尔雅》为十二经;南宋增《孟子》,十三经确立。

“十三经”

虽叫“十三经”,但只有《诗》、《书》、《礼》、《易》、《春秋》称为“经”,《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属于解《春秋》之“传”,《礼记》、《孝经》、《论语》、《孟子》则为“记”,《尔雅》则是汉代经师的训诂之作。“十三经”,“经”的地位最高,“传”和“记”次之,《尔雅》又次之。

韦力的”十三经之旅“,铺开来是一张巨大的网,《觅经记》和《觅理记》共计寻访了113位经学人物,还有石渠阁、白虎观等经学地标,每个人物有时候涉及故居、墓地、纪念馆、讲经处等多处地标,这样算起来就是几百处之多。这种弄法是不是性价比太低了,韦力自己也坦言这是个笨办法,但也没找出更好的方法。

一篇经学家寻访记,也许真正谈及其故居或墓地只有区区几百或者千字,但就是这短短的几百字,却需要韦力亲自走现场检验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文献记载和网络搜索都做不得数,大多数情况下,记载和实际有着很大差距。

都市的变迁在韦力的寻访之旅中体现得特别明显,那些古代为国都或大都市的地方,经过几千、几百年后,如今可能只是个小小的村庄,还有些古代地名和现今地名已经完全不一样,更是如大海捞针一样。所以,寻访之旅走了太多的冤枉路。有时候,千辛万苦找到某位古人的墓穴,却发现已是一个深坑,有时候历尽艰辛访到故居,却吃了闭门羹。这样的寻访过程比比皆是,但韦力相信双脚的力量,相信真实的感染力,在一次次失望和遗憾中,又一次次踏上寻访之旅。

韦力先生在寻访

举两个栗子。

其一:东汉经学大师马融有两位著名弟子,一是郑玄,二是卢植。他们三人在经学史上,无疑是郑玄名气最大,贡献也最巨,被称为“经神”,遍注经书,是东汉经学集大成者,流传下来的《毛诗注疏》和《三礼注疏》更是经学史上的经典;其次就是他们的老师马融,在东汉当世就被誉为“通儒”,有弟子几千人,其注《古文尚书》是经学史上名著。

卢植虽然也有经学成就,尤其对”三礼“的研究,所著《三礼解诂》等亦是经学名著。但我们对卢植的认识,主要来自《三国演义》,知道他是”三国“里重要的人物,并且有很强的军事才能,在平叛黄巾军中发挥着奇功。并敢于站出来反对董卓,后来又成为袁绍觅为军师。他有两位弟子更是三国重要人物,刘备和公孙瓒。

在后世的影响力,卢植比他老师马融和师弟郑玄更广为人知。从寻墓结果来看尤为明显。马融的墓在陕西咸阳市兴平市汤坊镇汤坊村,韦力找到这个村子的一片墓群,费心寻找却踪迹全无。面对坟群,韦力无限感叹和遗憾;郑玄比老师马融幸运,郑玄故地位于山东潍坊市高密市双羊镇郑公村,现在有郑公祠,系山东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有一座二层小楼,郑玄墓在郑公祠后面,有墓碑,刻有隶书“汉郑康成先生之墓”。

卢植的故地在河北保定涿州市清凉寺卢家场村,卢氏祠堂占地十几亩,外观看起来像个寺院,很具规模。祠堂院内更是面积很大,光墓庐就占地约二百平米,高六米,墓碑高一米多,用小篆刻着“卢植墓”。祠堂内挂着“范阳卢氏远族世系”,记录着这个世系中的重要人物,其中居然有六祖慧能,韩国前总统卢泰愚等,可见范阳卢氏望族的枝繁叶茂。从魏晋到南宋,卢氏望族出身的宰相、尚书、刺史、太守等一百多人。如此祖宗圣地,自然吸引世界各位卢氏族人前来祭拜。管理卢氏祠堂的卢植后人卢凤仙老先生告诉韦力,明天又有一批卢氏后人前来祭拜,还有很多领导前来。

卢植墓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芷兰斋”

其二:秦灭后,萧何把秦宫所藏各种文书、档案、书籍搜罗在一起,并负责筹建了一座名为“石渠”的藏书楼,石渠阁于是成为西汉王朝国家图书馆。汉宣帝朝,由太子太傅萧望之牵头,在石渠阁召开了一场经学辩论会,参会者有五位公羊学博士和五位榖梁学学者,议了三十多个问题,最后榖梁学者占了上风,从此榖梁学大行天下。石渠阁会议在中国经学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么重要的西汉朝国家级藏书楼,在历经二千多年风霜后,如今只剩下一个土夯台,虽然被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这样一个土夯台又能有多少开发价值,又有几人知道石渠阁到底是个什么神去处。渐渐的,被周边的玉米杆和一个个坟头包围,那块文保碑上的字也很多看不清了,依稀还能辨认出:

石渠阁内收藏着入关时所得秦之图籍,成帝时又将搜求天下的遗书也藏于此。伟大史学家司马迁的《史记》,就是参考这里的档案图籍写成的。著名学者刘向也曾在此讲论五经。

汉长安城遗址离现今的西安大概有五六公里。但来西安旅游的人都会涌向兵马俑、骊山陵,很少有人会去汉长安城遗址、未央宫遗址公园,更别说会去看一个土夯台石渠阁,尽管这里曾经是汉帝国最有文化的地方。

石渠阁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芷兰斋”

如上可知当下消费古代文化的一些特点。我们对历史文化IP的开发是有一定规律的,大多偏向大众化、故事性、颜值率、曝光度和虚构性等,学术性、文化性、真实性则不是重点。中国典籍四部经史子集,在后世的开发序列应该是反过来的,经部这些学问家可能是最没有开发潜质的,所以,读《觅经记》和《觅理记》,叹历代大儒在当代的命运。

韦力多次用“痛并快乐着”形容自己的寻访之旅,因为过程中会碰到这样那样的不快,但发现的乐趣也是非亲历无法替代的。有时候千辛万苦找到遗迹,会坐在墓旁守候片刻,静静地,聆听山风吹动松林,心中那种不悲不喜的宁静,难以用文字描绘。每当此时,心中会想起那句——“微斯人,吾谁与归?”

今晚二条

法兰克福书游记

最后一篇拖拉机书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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