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分布图

人藏其心，不可揣度，遂有好坏之分。

余幼时，闻听二人调侃，一个说“我们西关一半牲口一半人”，另一个接茬，“我们顺城关一半是人一半不是人”，两地均为介休的两个公社，地处城垣，人多地少。闾阎少年，有籍无业，无赖轻侠，游手好闲，转而以偷鸡摸狗、投机倒把为生计，缺钱也缺德。有了这样的比例，不由忐忑起来，自己到底属于好人，还是坏人，属于阶级兄弟，还是阶级敌人。即便台上领导发话，“95%的是革命同志”，心里仍嘀咕，这回该包括我了吧。待走向社会，自己成为坏人眼中的坏人、多数人眼中的少数人时，始觉坦然。善良大体相近，残忍各有不同，严打期间，两地犯罪率并不高，反倒是毗邻的工矿区，多有被缉拿归案者。

2019年8月，祁县乔家大院5A级景区被摘牌，不是景物不佳，而是管理差劲。之前陪外地客游览，购票请导游的当间，客人已被引至附近的人造景点，又是拜太岁，又是卜前程，待从中出来，个个悻悻然，游兴尽失。代县阳明堡、祁县东观镇，皆地处交通要道，八九十年代，车行此处，打尖咥歇，黄赌毒跟进，其经营状况，看谁家门前停靠车辆多寡即知。之后，高速公路开通，两地相继没落，坏人们却生机不灭，无以阻抑，代县的潜至五台山五爷庙附近，祁县的则移至不远处的乔家大院周遭。

或体力或脑力，赚大钱不易，挣小钱不难，却每每不屑于此。不过好逸恶劳、懒惰驽散，便称之为坏人，基于传统社会的审视。以前下馆子便算二流子，赊账借钱即是败家子，如今下馆子乃工作餐，按揭房贷为生活所迫。应门小厮是职业，车模书模是职业，算卦被称作心理医生，媒婆被称作专业红娘，且收入不菲，令人羡慕。有样学样，没样看世上，此皆当地的能人，属众人接近的成功人士。反倒是正经八百的务农务工，睨而视之，睥而轻之。刘大鹏《退想斋日记》云：“除耕读二事，无一可为者，商贾近利，易坏心术。工技役于人，近贱。医卜之类，又下工商一等，下此益贱，更无可言者矣无，人欲为天下不可少之人，除读书一事，则无其由。”即便读书一事，但凡与实际挂钩，多遇难堪，奋斗一世，未及拆迁户富有，纵使终日提笼架鸟、飞鹰走狗，不误其厚，天失公平矣。

人既分好坏，便有分布图，好人散见各处，坏人集中地段。昔时结朋引类、寄迹江湖者，多聚于山险要道、水口要津，留下买路钱走人，如今多集于坑蒙拐骗的旅游景点、车站码头。以致每走一地，必先问贵处名胜古迹，再问坏人分布，前者欣然口授，如数家珍，后者闪烁其辞，讳莫如深，以为开玩笑。也有爽快者，直言“以前土匪在深山，现在土匪在机关”。此话虽曰尖刻，料也集于事实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