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的倾听者
视觉超载,老眼昏花,听则无妨无碍。性格书写在脸上,人品镶嵌在眼中,生活显现于身材,情绪起伏于声音,然听录音与面对面,毕竟不同,通过面部表情、手势动作,更能加深理解,减少歧义。
日月经年,世事无常,境遇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只有对待境遇的积极与消极态度,坦然者无所谓,纠结者总想与人倾述。相知之人,几碟菜,聊一个中午,一壶茶,又是一个下午。聊天方式多样,平衡下来,总有一方说得多,一方听得多。我属后者,木讷之人多如此,作为一个倾听者,时而附和,时而引题,时而提醒,时而纠正,加之口风紧,不知倦,友人也乐于絮叨。一个不争辩,抚慰以微笑;一个不解释,滋润以同情。操心而不以焦虑方式呈现,否则给对方太大压力,还得操心你的操心。自己从中享受他人智慧的同时,也在接纳他人的信任,那些故事则不时带入自己的文字,成为耳食之论。尚有极端木讷者,三岛由纪夫记述与川端康成面对面时,“被默默地、死死地盯着,胆小的人都会一个劲擦冷汗”,谦虚腼腆,不爱说话,是世人对这位大师的初觉。
一个好的倾听者,不光寡言,一个由衷点头,一个会心微笑,看似应声,共情共鸣、知我懂我者也,二者共同营造了一个能量场。生命的深层意义,常在于诱惑丛生中保持真我,于心灵躁动中趋向澄静,倾述也即提醒自己,故倾述者何尝不是倾听者。席慕蓉自初二开始写日记,那时她随家人刚到台湾,人生地疏,遂在日记中自我倾述,自我倾听。牌友只会催你打牌,酒友只会催你干杯,倾听者不会抢话与抬杠,小溪潺湲,枝叶婆娑,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瘦子嚷嚷减肥,学霸抱怨考砸,土豪皱眉哭穷,美女感叹处处有遗憾,虽曰亲身示范,滔滔理论,不过茶余饭后,谈天之资。放大镜下的世界,美好加倍,丑恶也加倍,你在乎情绪,情绪也就伤害了你。再者,讲真话的成本代价太高,还会殃及家人朋友,举报与告密,本质上是一回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随声附和,唯唯诺诺,其听非倾听,不过当面的窃听。不开口笑是痴人,张爱玲说“自己生活贫乏的人,才喜欢刺探别人的私事”,一人知,天下闻,众口烁金,其毁销骨。
此般场合哪可能有倾听者,只会增加社交恐惧症者,其越发不敢浮于场面,惟愿与知己面对面倾述。年龄一大,遇到喜欢的人,第一感觉是害怕,碰到棘手的事,本能反应是退缩。而一个好的倾听者,能使条条框框、规规矩矩之人,不再支吾嗫嚅,闪烁其辞,而能敞开心扉,舌无留言,激情处竟会吐出一打的脏字,畅快淋漓,抵掌叫好。
季节如水,岁月如诗,今天的风光,已然昨日的风景,当初有多繁荣,最后就有多败落。铭记多少,便会忘却多少,陷入回忆之人,自己成为自己的倾述者,自己成为自己的倾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