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
树犹如此
作者:李广生
词人之中,辛弃疾是我的最爱,柔情似水,肝肠似火,可谓他的写照,喜欢他正是因为这个——曲尽人间幽情,激荡云天豪气。把他排在苏轼之后,我是不服气的,虽然也很喜欢苏轼。
苏轼首开豪放词派先河,而集大成者非辛弃疾莫属。辛弃疾极大的开阔了词的题材和境界,在苏轼“以诗入词”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形成“以文入词”的风格,经史子集、风土人情无不可以入词。并且他对词的语言的拓展和改造作出巨大贡献,时评政论、市井俚语无不可以入词。他的艺术成就和独特贡献,客观地说苏轼难以企及。
才气横绝,意气勃发,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擒获叛贼,下笔万言条陈安邦定国之策,文武双全然悒郁不得志,宦海沉浮,终老乡里,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悲剧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是他的名篇: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开篇第一句“楚天千里清秋”,用语纵横跌宕,意境开阔恢宏,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而接下来的一句“水随天去秋无际”,不仅把读者的目光,更是把读者的思绪送到远方,融入到浩渺的天地之间。山如“玉簪螺髻”,心头无限惆怅。落日的余晖映照亭阁,远去的大雁声声哀鸣,客居江南的游子空有一怀报国之志。像电影一样,镜头由远而近,最后定格于亭上登临之人。楚天、清秋、远山、碧水、落日、断鸿,江南游子,此景、此情让人感慨万千。上片结语“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直抒胸臆,酣畅淋漓,把情绪推向高潮,让人为之扼腕、顿足、叹息。
下片起句话锋一转,情绪又平复下来,转承之妙堪称经典。就像音乐到达高潮,打击乐器戛然而止,如泣如诉的弦乐器悠然响。他起讲了一个典故。晋人张翰字季鹰,是个大才子,为人放荡不羁。他在洛阳做官,这一日,见秋风起、雁南归,便想起家乡的美味——菰菜、莼羹、鲈鱼脍,于是弃官还乡。他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意思是:人生重要的是让自己心情舒畅,怎能为了名利而漂泊在外呢?
何其洒脱!
因美食而辞官,张翰留下一段佳话,引得后世之人空留羡艳。
《世说新语》中还有一则关于他的记述,更见其性情: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杯中酒、身后名,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且尽杯中酒,管他身后名。
李白深受其影响,所以在《将进酒》中有这样的诗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但事实上李白没有这么潇洒。
辛弃疾并不认可这种态度,所以用了“休说”一词。他梦寐以求的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而他痛心疾首的是“南共北,正分裂”,据说临死前病床上的他还在高呼“杀贼,杀贼!
实际上辛弃疾和张翰在秋风起时想到的都是回家。张翰是苏州人,在洛阳做官,所以他要南渡;辛弃疾是济南人,在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做官,所以他想北归。虽然都是想家,但张翰想的是小家,辛弃疾想的是国家,张翰追求的是“适意”,辛弃疾追求的是复兴。正因为如此,他对所谓的名士,内心充满鄙夷——“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这又是一个典故:三国时许汜去看望陈登,陈登对他很冷淡,独自睡在大床上,叫他睡下床。许汜和刘备谈起此事,刘备说:天下大乱,你忘怀国事,只想买房置地,陈登当然瞧不起你。如果我,我将睡在百尺高楼,叫你睡在地下,岂止相差上下床呢?很喜欢辛弃疾的叙述方式,不是正面讲述而是借许汜之口讲述。“怕应羞见”即“应怕羞见”,应怕而不怕,应羞而不羞,一个“怕”字和一个“羞”字,把那些沽名钓誉且不知羞耻之徒的嘴脸彻底揭露。
秋风起,秋叶黄,这个特殊的季节所呈现的特有的萧杀景象极容易触动人的忧思和幽思,对世事和人生便多了几分感伤和感慨。“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这又是一个典故,还是出自《世说新语》。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树都长成了这样,何况人呢?
壮志难酬,纵情诗酒,红巾翠袖,英雄泪流……
办公室的窗前是一排银杏,出差归来,发现树叶已经全部变黄,阳光下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叶落归根,人也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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