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友德作品]太武情思

巍巍哉!浩浩哉!

南太武山在龙海,北太武山在金门,中间是万顷波涛,她们像是隔海相望的一对孪生姐妹。

在龙海100多公里的海岸线上,留下民族英雄郑成功的踪迹,有山峦、岩洞、古庙、庄园,处处铭刻着剪不断的情思。

南太武山上有个仙人脚印,北太武山上也有一个仙人脚印。一边是左脚,一边是右脚,长度都是90厘米左右。两座山我都曾登陆,两边的脚印我都拍过照片,回来一比照,还真是一对!据说在古代,南太武山和北太武山原本就是一座山,地壳运动后,出现了台湾海峡,把太武山分成南北两片了。两山分开时,八仙之一的钟汉离一脚踩在龙海,一脚踩在金门,于是留下这对脚丫印。

一、半世纪前,炮声隆隆,南北太武怒目相视

1962年7月,两岸剑拔弩张,台海乌云密布,寒风凛冽。51年前,一个刚届22岁的青年,曾作为报社的记者派往前线。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龙海(时称龙溪县)港尾乡,登上南太武,在部队瞭望所里眺望金门。在高倍望远镜中,对岸村舍鸡犬、码头船舶、碉堡岗哨,历历在目。

第二天,在当地干部陪同下,我们驾舟来到距离大担、二担最近的海岛浯屿。在这里采访全国著名民兵英雄郭包。

浯屿像一个要塞,漂浮在厦门通向外海的航道上,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曾在数百年来抗倭战事中有非凡建树。明朝军事地理书籍《筹海图编》说,浯屿“外有以控大、二担岛之险,内可以绝海门、月港之奸,诚要区也。”

岛上的党支部书记郭包,是一个浑身是胆的英雄,当年只有26岁。他率领着一支生龙活虎的民兵队伍,日夜守卫和战斗在海岛上,一次又一次地擒获了台湾的派遣特务,并且不断地把大批的宣传品送到对面岛上去,曾经招引了两批国民党官兵跑到浯屿向我军投诚。郭包,由于他为人民屡建奇功,曾经两度到北京受奖,见到了毛主席和国家其他领导人。

郭包15岁时,已经是浯屿岛上闻名遐迩的民兵功臣。

一天黄昏,大家载着满舱鲜鱼归航时,忽然发现两条陌生的帆船,混夹在社里的船队中。郭包立即把船靠过去,大声问道:“喂,你们从哪里来?”“我们是漳浦来的渔船,天黑了,借港过一夜!”

这种事情,本来并不奇怪,因为过去也常有外来的商船、渔船停泊在港内。但是机灵的郭包仔细一看,他们船上只稀稀疏疏地放着一点渔网、缞子。这时,疑团立即浮上脑海:为什么远处捕鱼的渔民,只带这一点点渔具?他吩咐其他民兵注意监视,自己先解开小船,绕道回去报告。当这两条船进港时,民兵马上配合公安人员进行搜查。果然在船舱密室里,搜出一挺机枪,16支卡宾枪和许多子弹。原来,这两条“渔船”上有7个伪装渔民的特务,从金门偷渡过来,准备潜入大陆进行破坏活动,但是这些特务没得上岸,便俯首就擒了。

1959年除夕快到了,人们都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过年了,要给对面岛上的国民党官兵送过年“礼物”啊!连日来老天刮的都是西北风,许许多多风筝、气球、传单、信件等“礼品”,无法借东南风送去,这可怎么办呢?

除夕这一天,到处找不到郭包。原来他和郑连生及几个民兵,秘密地躲进一间房子里扎大标语牌,这个大牌牌足有6米高,顶上还插了一面五星红旗。

除夕之夜,正当渔民们家家围炉过年的时候,郭包、郑连生等7个人,驾着一条舢板出发了。黑夜,一点火光也没有,一叶扁舟在海浪中颠簸前进。

三担是二担眼皮底下的一个小礁,没有驻军。但是稍有风吹草动,驻在大担、二担的国民党军马上探照灯照射,接着机枪扫射。

攀登上三担岛,郭包选择了一个显眼的高地,钉下木桩,用四条绳子把标语牌和国旗牢牢地扎稳。并且把带来的传单撒在周围,神不知鬼不觉地返航了。

正月初一,三担岛上飘着一面五星红旗,下面是一个大标语:“蒋军官兵,放下武器;投诚起义,宽待俘虏”,每个字约有60厘米见方。蒋军看到这些“从天而降”的宣传标语,惊慌极了,很久不敢靠近三担一步,那面红旗一直在岛上飘展了三个多月。

当年7月28日,《福建日报》发表长篇通讯《浯屿岛上访郭包》,丁仃为之插画,边震遐配发一幅郭包威武持枪守海防的照片。

时光已越半个世纪,当我再次走进龙海,登上南太武山时,记忆的匣子接上电似地猛然打开,前尘往事、故人旧雨,一个一个跳出脑海。江山依旧,却已换了人间!

二、21世纪初,我回到金门故乡,登上北太武,思潮澎湃

我的故乡在金门烈屿。1900年,家父3岁时随祖母从金门迁居厦门。40年后我出生在厦门鼓浪屿,但是祖籍地是金门。故乡对我曾是那么遥远,那么神秘,那么朦胧和恐惧,几十年来不曾对人提及。一直到1985年,改革开放的春风逐渐化开海峡的坚冰,旅居福建的金门同胞组建福建省金门同胞联谊会,两岸的金门同胞开始有了联络,携手为实现“三通”和祖国统一而努力。

2002年11月,我终于随同省金联会金门探亲参访团回到未曾谋面的故乡金门,受到当地领导人李炷烽、吴承典等人的热诚欢迎。我抽空回到小金门烈屿,见到族叔方清羆,相拥而泣。他交给我一册精装《方氏族谱》,沉甸甸的十分厚重,印刷十分精美。我惊讶地发现,暌违了50余载,我的名字竟也忝列谱中!

第二天,我们参观了故乡的名胜古迹,到了纪念郑成功的“延平郡王祠”。和龙海地区一样,这里的乡亲对郑成功十分尊崇,处处都有国姓爷遗迹、遗址、遗庙,香火兴旺,四季不断。

而这里的水头古厝群落,建筑风格更加和龙海的埭美古厝群一摸一样,上百座古厝,规划整齐,布局合理,工艺精湛,特别是硬山式曲线燕尾脊,从远处看来,正如一大群燕子栖息在屋顶上,龙海金门同脉相承了闽南地区的文化。

更使我兴奋莫名、心潮澎湃的是来到梦萦魂牵的北太武山。我曾在她的姐妹龙海南太武山上遥望过她,她是那么遥不可及,高深莫测。而今天,我终于可以掀开她的面纱,亲近依偎在她的身旁。

走到半山腰,见一指示牌:“郑成功观兵弈棋处”,我们连忙进去小憩。“成功洞”深30余米,内有石桌石椅,相传郑成功训练金门水军时,常在此观兵书,与幕僚下棋。棋盘上刻着两行字:“一局笑颜回,万机分子路。”

我们来到山上的海印寺。海印寺周围岩石峻拔,林木葱郁,是闽南海外侨胞心目中的“圣地”,一年四季,这里香火氤氲,烟霭笼罩。

海印寺相传是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年)新建,迄今700余年。从龙海太武山向金门眺望,北太武隆起的山阜,自东往西逶迤,像一位偃卧的隐士,有如“仙人卧地”。至于“海印寺”之名,有人认为北太武是海上一座石山,犹如一枚篆刻印章,故取名“海印”。在海印寺左前方,建有一座石门关,当今只留下石砌拱门,门洞上方,镌匾“海山第一”四字。石门关以花岗岩砌成,予人以坚固之感。明卢若腾在《重建太武寺碑记》中说“海上各岛,浯洲最著,诸岛名山,太武最著。”拱门上的“海山第一”四字,寓意在此。

我想起了遥相呼应的南太武山上也有座寺庙叫“福兴寺”,里面供奉南太武佛祖。游客们到了福兴寺,都要进去顶礼膜拜一番以示敬重,而附近的住民更是常常上山朝拜,以祈求五谷丰登,合家平安。

南太武山顶上有一座建于南宋绍定五年(1232年)的“普明延寿之塔”,塔高七层,直插云霄。告别闽南故土的游子,当他们乘船远航而去的时候,总是依依不舍地回头遥望故乡,最后从视线中消失的“唐山”,便是南太武和延寿塔。每当他们漂洋过海回乡探亲的时候,翘首以待地平线上浮现出来的“唐山”,也是此山此塔。实际上“普明延寿之塔”是矗立在东南海岸为船舶指引航向的一座航标,它指引着游子不迷路,牵引着游子不再远游,早日回到温暖的故乡。

一南一北,两座太武山,闽南民间自古以来就把她们当成母亲山,慈祥而神圣。她们是祖国“唐山”的象征,是海外游子思念家山的精神寄托。

三、雨过天晴,我又一次走进龙海,寻觅宝岛血脉之源

2013年4月,我又一次走进龙海市采风。虽然年过古稀,还是尽力随同年轻的朋友一起上太武,渡浯屿,赴镇海卫,奔火山口。一面寻觅往事逝川,依稀的蛛丝马迹,一面尽情体验全新的龙海现代风采。采风中,我惊喜地发现,雨过天晴,两岸交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良好景象,龙海成为对台交流的最前沿。

距今将近400年前,有一天,大海上出现了一支船队,冲破了海峡巨浪,在台湾西岸笨港靠岸了。几百号人马驻扎了下来,开始了对台湾筚路蓝缕的拓垦。这批拓荒者从漳州古月港起航,带头者是海澄人,名叫颜思齐,日后被誉为“开台王”,历史记住了这一天——1624年8月23日。

今天,在颜思齐当年率众登陆的笨港(云林县北港镇)文化路口圆环处,矗立着“颜思齐先生开拓台湾登陆纪念碑”;颜思齐率众开垦之地嘉义县新港乡,兴建了两座五层的阁楼——思齐阁和怀笨楼。台湾同胞以立碑和建楼的方式,世世代代怀念这位开台第一人。

1661年,郑成功越过海峡收复台湾,随军东征有大量龙海子弟。郑成功的先头部队——白礁300青壮年组成的忠贞军,分乘五艘艨艟,从龙海角美出发了。临行前,忠贞军以掷签的方式,征得保生大帝的同意,请保生大帝随军护佑。农历三月二十日,从龙海白礁村出发的先头部队在台南学甲将军溪入海口登陆。保生大帝从此在台湾扎根,香火日益旺盛,发展成为台湾民众三大信仰之一。台湾祭祀保生大帝的慈济宫多达126座,其中台南最多,达到38座。

“林本源”是一个台湾家族的名号,俗称“板桥林家”,祖籍龙海市角美镇埔尾村,1776年迁居台湾淡水。以林平侯为始祖的林本源家族,从入台开始就着手经营米行盐务和土地拓垦,从而成为台湾北部大名鼎鼎的首富。

第三代林维源把家族功业推到巅峰,田园数居全台第一。林家对故土的思念益发浓烈,板桥花园承载起这个家族的思乡情怀。在林本源手上建成的林家花园处处有龙溪风光,西溪、北溪、中港、北港、埔尾村……俨然一幅龙溪山水画卷。龙溪是龙海的旧称,板桥林家世代以“龙溪人”为荣,即便在日本殖民统治时期,子子孙孙的户籍上都写着“龙溪”二字。

本源长子林尔嘉也和弟妹追随父亲回到故乡。他出任厦门保商局总办兼厦门商务总会总理,为闽南地区的实业发展尽心尽力。他还继承了父亲的爱国壮举,为清政府重建海军捐出巨款,一度官至侍郎(相当国务院副部长),后因不满清朝廷的腐败,辞官隐居,在厦门鼓浪屿建造菽庄花园。抗战胜利、台湾光复后,林尔嘉回到阔别50年的板桥,重振家业。

迁台龙海人的著名代表连横,其著作《台湾通史》和《台湾语典》证明了台湾自古属中国。

1700年,龙海马崎连横的祖先迁移到台南。连横出生于1878年,他于1918年开始撰写《台湾通史》,历10个春秋而成,记载了台湾从隋至清的历史,台湾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物产、风俗、人物等,都有论列。

日本侵略者推行皇民化运动,禁用汉字,不许讲闽南话,连横冒着危险写就《台湾语典》,追根究源台湾通用方言,旁征博引台湾与大陆的血肉联系。

1933年,连横第五次回到大陆,定居上海。他一直想回龙海马崎祭祖,无奈因病于1936年去世,终未能如愿。去世前,他为即将出生的孙子取名“连战”,他说:“中、日必有一战,光复台湾即其时也”。73年后,连横的孙子、国民党主席连战终于回到祖地马崎寻根祭祖,他仰望有天,深情呼喊:“爷爷啊,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国民党当局败退台湾后,两岸经历了三四十年的隔绝,直到1987年台湾当局开放台湾同胞回大陆探亲。而第一位回祖国寻根的台湾政要就是郑成功的后代、台湾工党主席郑昭明。

郑昭明的寻根路历经不少波折。“我阿公说我们是从白水营来的,全国政协的朋友们就帮我找,可全国那么大,到哪里找白水营?我看了祖先墓碑上写着‘同安’、‘南安’‘宝里’等字样,他们就根据我提供的这几个字,到厦、漳、泉三地找,结果在龙海市东园找到了宝里村。”1991年,郑昭明第一次踏上了祖籍地——龙海东园乡宝里村祭祖。

台商到大陆投资,是与台胞回祖地探亲同步的。作为最主要的台胞祖籍地之一,龙海自然吸引许多台商的到来。台商在龙海的投资涉及食品、家电、能源等20多个行业。其中最为有名的当推王永庆投资的华阳火电厂和矽明科技光电。前者是全国最大的火力发电厂,后者为中国第一个纯度在7个九以上、世界第8家生产高纯度多晶硅的企业。到龙海投资,如回家一般亲切。

在走进龙海采风将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市台办陈科长突然打来手机告诉我一个消息:央视明天上午要在隆教畲族乡拍摄红星大社的抢孤活动,有台湾地区客商来参观。问我是否要去看看?机会难逢,我立马答应下来!

“抢孤”活动,在中国内陆,独有龙海红星村保存着这种传统习俗,后来传到台湾恒春、宜兰等地。现在两岸经常互派壮汉猛男进行爬柱抢孤的比赛。

隆教乡红星大社自然村的抢孤习俗始于明朝洪武十四年(1381年),由朱氏一世祖朱明武所创建,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已列入漳州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抢孤活动每三年举办一次,一般在农历十一月举行,旨在祭拜、安抚无主亡灵,意为祈求各界安宁、风调雨顺,它又是一项最古老的民间体育竞技活动,可以强身健体。

隆教大社的抢孤习俗于清代传入台湾,特别是在宜兰、屏东等地区,至今仍然十分盛行。我们和赶来红星村参观的几位台商闲聊,他们说:“台湾恒春的孤棚有36根柱子,并且柱子上涂抹牛油,滑溜溜的,增加攀爬难度。龙海隆教大社也组织队伍前往竞赛。”

台湾专家学者曾多次到隆教大社调研,探寻两岸抢孤历史渊源。大社的抢孤理事会也前往台湾交流,通过举办海峡两岸抢孤民俗文化活动,促进两岸文化交流,又带动了两岸旅游业的发展。这次中央电视台拍摄后,将在央视7频道播映。

归途中,车子经过太武山下,我蓦然想起金门县爱心基金会董事长许金龙先生《思亲》照片上题过的一首诗:“浯江溪畔望海天,南北太武脉相连,两门几多思想苦,咫尺天涯盼团圆!”是的,度尽劫波姐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南北太武,这对孪生姐妹,在历经世事沧桑、书剑情仇之后,今天可以妩媚相对、亲密拥抱了。

梧闽风采


郑亚水,笔名梧闽,自号"山石码'',毕业于厦门大学政治学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漳州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龙海文学》名誉主编。

先后由漳州市图书馆出版《秋水白云》、《西方国际政治研究》、作家出版社出版《白云深处》、海风出版社出版《月泊龙江》等书籍。

2001年中国东欧经济研究会授其《企业文化一一现代企业的灵魂》''优秀社科论文一等奖'',该论文已经被清华大学收归《n<1知网空间》智库咨文。

2010年度荣获中国散文学会颁授“中国当代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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