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前,萧峰回箭刺向自己的心口
雁门关前,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萧峰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地。
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耶律洪基“啊”的一声惊叫,纵马上前几步,但随即又勒马停步。
虚竹和段誉只吓得魂飞魄散,双双抢近,齐叫:“大哥,大哥!”却见两截断箭插正了心脏,萧峰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却说萧峰箭入心口,只转过一个念头:“这番我是死了吧。”随即眼前一黑,却又一亮,忽觉身子凉飕飕的。却觉得有一双手,在扼着自己咽喉;萧峰一惊,心道:
“我怎的没死?”
睁开眼来,却见自己被一个人双手扼住,悬空挂着,周遭黑黝黝的,看不清楚:此情此景甚是熟悉,正是当日自己在信阳马夫人窗外窥看,亲眼看见自己父亲萧远山装作僵尸,来扼死白世镜的情景。耳听得旁边果然是康敏叫道:
“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萧峰想:“怎的我没死,却穿越成了白世镜?”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萧峰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萧远山的手掌;要待让父亲放过自己,却也喊不出来;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
萧峰想到:“我这便该死了吧?”随即眼前一黑,却又一亮,只觉自己卧着,大雨滂沱,落在脸上。睁眼看时,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面前一条汉子,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扶着自己。
萧峰想:“怎的我被我自己扶着?”再一转念时,只觉胸口奇痛,肋骨尽断,却是受了脏腑尽碎的重伤。
只听得面前这个自己大叫道:“阿朱!阿朱!!”
萧峰心道:“原来我成了阿朱!却是到了小镜湖边!”想开口说话,却哪里能够。这时他成了阿朱,才体会到当时阿朱死去之前的心境,耳听得“阿朱,阿朱”之声,又听见阿紫在旁嚷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心里说不出的凄苦难过。
随即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到了。
萧峰想到:“我这便该死了吧?”眼前却又一亮,周遭都是呼喝之声。睁眼看时,却是身在一处雄关山道之上。他心念电转,便认出这是雁门关外。但见眼前十几条汉子,手舞刀剑,围着一条汉子大呼酣战。萧峰看那汉子时,只觉心跳加剧:那正是自己父亲萧远山。
萧峰想道:“我怎的又到了雁门关外?这莫非是当年玄慈方丈、赵钱孙他们伏击我父亲、杀死我母亲之时?”
游目四顾,却见地上倒着一个妇人,谅来必是自己的母亲;怀中一个孩子,那便是小时候的自己了;萧峰朝母亲踏了一步,心头茫然:
“若我是我,那孩子却又是谁?他日后长大了,便是又一个我,那我又是谁?”
还未多想,却见萧远山直欺到自己身前,抬手一掌;萧峰往后便倒,心头犹在想:
“我父亲又杀了我,我又是谁?我就这么死了么?”
随即眼前一黑,又是一亮。发觉自己金盔金甲,正在万军之中,围着一座大山。萧峰游目四顾,却听周遭一起嚷道:“快快保护楚王殿下!”萧峰心中一片茫然,想道:“原来我成了叛乱的楚王!那不是被我自己杀了的么?”抬头却看见一条灰袍汉子,万军之中纵横来去。
他本该逃开,这时却一片茫然,想:
“那是我要来杀我了。只是我若是楚王,死在萧峰手下,那将来萧峰在雁门关自尽,却又是怎么地?我若在这里杀了萧峰,萧峰将来却又如何去雁门关自尽?”
尚在思索之时,忽然左肋一痛,却是中了一箭,撞下马去。只听得周遭一片声大叫:“楚王倒啦!”“保护皇太叔!”
萧峰犹自一片茫然:“我还道那日杀楚王如此容易,却原来是我自己杀了我自己!这恩恩怨怨,又如何能分说明白?”
这时他眼前一片黑暗,渐渐感觉不到痛楚了。萧峰想道:“这番我定是死得透了,莫要再转世去哪里,受苦死一遭了。”
待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古刹之中。青松绿柏,鸟鸣声声。
他穿越来去,经历了各人生离死别的心情,此时却犹似在另一个世界之中。生生死死了如许多次,只觉心头从所未有的清澈明白。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全然彻悟了。
原来生死之际,都是空幻;大悲大喜,全都是苦。他一摸头,却觉头顶光滑;一低头,却见一柄扫帚在手中。
萧峰暗自好笑,想:“原来我生生死死,最后却穿越成了个扫地和尚。罢了罢了。这却也好。”
他这时只觉心下无尘,正待洒扫之际,忽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叫嚷,却是慕容博的声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是大辽国之臣,欲只记得父母私仇,不思尽忠报国,如何对得起大辽?”
却又听到阁子中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那不便是自己的声音么?
“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因而杀人取地、建功立业。”
萧峰当日自己在少林寺说这番话时,乃是出于义愤;这时穿越到了这老僧身上,旁观者清,听了这话,忍不住道:
“善哉,善哉!萧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苍生为念,当真是菩萨心肠。”
忽听砰的一声,两扇长窗脱钮飞出,落倒了阁下。
慕容复朝他问道:“你躲在这里有多久了?”
萧峰听得这句话,猛然间于前因后果,全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看看慕容复,看看慕容博,看看萧远山和鸠摩智,看看另一个自己,再看看自己这手握扫帚、白须老僧的躯壳,忽然之间,全部明白了。
为什么那扫地僧什么都明白,为什么那扫地僧如此彻悟。他自己穿越了如许多次,死过如许多次后,终于大彻大悟。
他抬起头,看看这五人,回忆着当年藏经阁里扫地僧说的话,心道:
“我可须得扮好扫地神僧,方能化解了这场灾祸。”
于是一字一句,缓缓地重复道:
“施主问我躲在这里……有……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