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毛鬼神(三)/陕西-秦力
秦力,嬴秦后裔。字形奋,号好古居士、永寿散人。陕西永寿人。咸阳市诗歌学会主席,现就职于咸阳市文联。系省(部)级劳动模范,德艺双馨文艺家,陕西省作协会员。出版《空谷幽兰》《清浊人生》《天下熙熙》《走进永寿》等十多本散文诗歌集。在《星星》《农民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0多篇,作品入选《当代散文名家》《民俗散文选》《中国当代文学·诗歌作品集》《精品诗歌100家》《当代爱情诗选》等十余种选本。
小说连载:毛鬼神(三)/陕西-秦力
七
十三花在这饥荒岁月可是少有的排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结子的手下喝得醉醺醺的。闫克心中既愤怒又难过,勉勉强强喝了几盅盅长寿特,夹了两三筷子方方正正的三仙鸡(也是秦川名菜),又打起十二分的勇气,苦口婆心地规劝王结子。王结子终于不耐烦了,他将高脚杯中的法国红酒一饮而尽:
“小老弟怎么这样俗气。我原打算饭后要亲自送你到陕甘大道上,为你抚琴一曲,要知道我那古琴可是宋代琴身,连琴弦都是处女的嫩皮合成的。罢罢罢,你既然无此雅兴,现在就送你走吧。黑子何在?”
“大哥,我在这哩。”李黑子咕噜一声喝掉大半碗烧酒,嘴里含混不清的答应着。
“省政府杨主席悬赏五千大洋通缉闫克老弟呢,你马上骑着快马陪闫老弟去趟省城西安,给咱把五千大洋背回来。”
“是!”李黑子又一个立正,现场立刻鸦雀无声。只有闫克悔恨交加,脸色煞白,双眼木木的盯着王结子,嘴里狠狠地蹦出几个单音汉字:
“你,你,你……”
“结巴啥,结巴啥,我王结子不结巴,你教书先生、工委书记还结巴了。哼,想利用我王结子,你娃摸摸你囟门口看长严实了没有。”
现场百十号人哈哈大笑。闫克一把抓住王结子马褂前襟。早有准备的李黑子一步向前,捉小鸡似的将闫克提了出去。
八
王结子的心啊,好像鸡毛翎翎扫了,那叫一个舒坦。听说礼泉城里袁十三丢方(关中游戏,早于围棋,至今流行)功夫十分了得,便让马弁用轿抬来,要与其一较高下。
一见王结子和善的眼神,一路吓得瑟瑟发抖的袁十三反倒镇定下来,他想适当输几盘,王结子一高兴就会早早送他回去。于是大大方方圪蹴在王结子对面,用左手食指、中指画好方。问道:
“王菩萨,你用草棍还是土块。”
王结子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用土块,你先走。”
袁十三马上搭了一根草棍,抬头看着王结子:
“老汉我已经先走了,菩萨您请。”
“慢着,你先走了,我定个规矩如何?”
“好啊”
“咱们十局定乾坤。”
“好。”
“咱们一局输赢一千块银元。”
“好。”袁十三又一想,“我没带钱啊!”
“没带钱能行,输一局剁你一根指头。你也别怕,这样能避免你让我。”
袁十三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开始丢方,凭着他几十年练就的高超方技,竟然连赢五局。看着王结子抓耳挠腮的样子,袁十三说:
“菩萨承让了,银元我不要了,送我回礼泉吧。”
“钱不会少你一分一文,咱下够十局,一起结算怎样?”
还能怎样,袁十三只得硬着头皮又搭了一根草棍。这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李黑子风也似的闯到二人面前:
“报告!”吓得袁十三一个尿颤。王结子抬头:
“事成了?”
“成了,杨主席还夸奖咱了,五千银元我也带回来了。”
王结子看到自己精心谋划的事情件件成功,不由得心花怒放,竟然连赢五局。袁十三心想五比五下个平手,不输不赢正好。于是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抱拳打躬,就要告辞。
“慢着,”王结子说,“结算了再走。”
“咋?”
“你赢了几局?”
“五局。”
“黑子,给老袁五千大洋。”
“马驮着呢。”
“你输了几局?”
“五局。”
“黑子,剁他五根指头。”
“饶了我吧,银元我不要了。”
“墨子讲,言必行,行必果,你不要银元,是有言不行,那万万不可;我不剁你指头,既是有言不行,也是有行未果,所以嘛,这五根指头不剁是万万不行的,袁十三啊,做人硬朗点。”
“这,这,这……”袁十三也好像结巴了。
李黑子倒也仗义,问了袁十三要保住那几根指头,然后手起刀落,右手两根,左手三根齐刷刷剁去,又快速敷上铁佛司特有的刀伤药,竟然没有流一滴血。吓昏过去的袁十三半晌醒来,还没有一丝疼痛。王结子见他醒来,忙说:
“我今儿高兴,驮银元的三匹马和你坐的轿子也送给你了。记住,到了礼泉,给抬轿的弟兄管顿好饭,让尽快回来。”
“银元真给我了?”
“是啊。”
袁十三坐上轿子,忐忑着、高兴着,从骄帘里露出的老脸既有泪花又有笑意。
哎呀,这世事啊。
九
这根弯弯胡子为什么半边黑半边红,中间还有一点黄呢?这事成了王结子的一块心病。按说将闫克献给省政府,杨主席高兴,一时半会不会进剿;可是西南工委的人不会饶我,听说他们的大部队到了陕北,连张司令的东北军也打不过他们,这可咋办啊?王结子思来想去十几天,茶饭不思,坐立不安。慢慢的,王结子人也好像痴呆起来,整天拿着那根弯弯胡子端详来端详去,连那心爱的手壶也丢了,埙也不吹了,烟酒茶不沾了,核桃也不玩了。有次坐上摇椅,刚摇两下,便翻到在地,拌得左腿抬不起来。气得李黑子一脚踢散了摇椅。
这样下去怎么办呢?听说南乡庄子塬有位隔山照十分灵验,李黑子连忙提着礼品前去问询。
这位隔山照据说一百三十八岁了,须眉皆白,口齿清楚。李黑子刚进窑里,没等开口,隔山照便说:
“你是铁佛司的李黑子,你来问王结子的事。娃啊,你们做了亏心事,是毛鬼神附体了。”
“求求神爷爷,这病咋治啊?”
“咋治?行善积德,多给家神毛鬼神烧些纸钱,有事多向毛鬼神祷告,他比我灵验的多啊!”
“我大哥可是一直供着毛鬼神呢,怎么还能附他的体?”回来的路上,李黑子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毛鬼神是关中一带人们心目中的“家神”“盗神”,是一尊不光彩的神。据说,这位毛鬼神能把别人家的东西,悄悄地搬到自己家来。它不走大门,主人要为它暗处留个小门,以便出入。主人也要对毛鬼神敬心供奉,若得罪了它,还会把自己家的东西搬往别人家去。毛鬼神有时也会嫌穷爱富,如果供养他的家庭情况一切都处于上升阶段,那毛鬼神就锦上添花;相反,如果这个家庭一直走下坡路,那他也很少雪中送炭,只会落井下石,他会把家里的东西往外运走。难怪关中人在找不到自己常用的家具时,会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惹下谁家的毛鬼神了。”
所以王结子家祖宗五代,从他高祖当刀客起便供奉着毛鬼神,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
十
李黑子回到铁佛司,将隔山照的话一五一十向王结子作了汇报。王结子没等听完,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趴在毛鬼神神龛前不停地磕着响头。忽然又站起身,从供案上捧起他那根半黑半红的弯弯胡子:
“黑子,跟我来。”王结子微闭双目,活脱脱一个神汉,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李黑子的左手,两人一块来到院子。王结子在李黑子面前扬扬哪根胡子“黑子,这是什么?”
“是大哥的胡子啊。”
“胡说,不懂事的家伙,赶紧集合队伍,我给你们上一课。”
要说这土匪队伍军事素质还不错,不到五分钟,集合完毕。可是,奇怪,真是奇怪。这次王结子既没咂口茶,也没吸口水烟,而是举着那根黑红胡子挨个让第一排的匪兵看了一遍,然后冲着李黑子:
“黑子,胆大的黑子,睁大你的双眼看着。”王结子说着向那弯弯胡子吹一口气,砰的一声烟雾飞腾,转眼间王结子手拿青铜双锏站在队伍前头。
“大哥会变戏法了,好啊,好······”下面一片欢腾,王结子还是冲着李黑子,声音却不再是关中话,而成了地地道道的山东话:
“俺是大唐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秦叔宝,不知天高地厚的李黑子,竟敢骑俺的黄骠马······”
“大哥真是多才多艺,还能唱山东吕剧咧,好啊,好······”匪兵们继续叫好。李黑子看着王结子痴痴的眼神竟然不知所措。这时,李黑子那匹黄骠马自己挣脱缰绳,跑到了王结子面前。王结子抱着马脖子痛哭失声,众人莫名其妙。李黑子上前劝解,王结子止住哭声,左手一扬,马弁马上递上竹节壶,王结子接壶在手,仍然冲着李黑子:
“黄骠马物归原主,我就送你关老爷的赤兔马吧。”正说着话,王结子左手高高举起,又迅速落下,将那竹节壶摔得粉碎,碎片在地上跳跃不停,金光闪闪。突然,亮光凝聚,一匹高声嘶鸣的赤兔马站在了众人面前。
“我的爷啊,毛鬼神显灵了!”李黑子慌忙跪倒在地,众土匪跪倒一大片,有些人吓得瑟瑟发抖。王结子还是山东腔:
“你们这些土匪,还敢害你红爷爷闫克。李黑子,赶紧多拿银元,到西安救出闫克,我会成全你一件好事。如若不然,嘿嘿,提头来见。”
说完这话,王结子喘口气,继续说道:
“秦爷回大唐去了。”扑通一声王结子口吐白沫,摔倒在地。而那匹黄骠马却像孙悟空一样腾云驾雾,向东飞去。李黑子和几个亲近马弁连忙将王结子抬回卧室炕上,王结子依旧昏迷不醒。院子里那匹赤兔马仍然嘶鸣不止,众土匪你摸摸,他看看,是匹真马啊,真是千古奇闻啊!
直到李黑子走出窑门,赤兔马才安静下来。李黑子让马夫喂上草料,赤兔马打着响鼻,香甜地吃了起来,和其他马没有什么两样。
李黑子依旧狐疑,但是当家的昏迷不醒,他就要负起责来。但是不是王结子装神弄鬼考验我呢,拿不准,小心为妙。于是,李黑子吩咐众人不要乱说,各小队按照计划自行训练。又嘱咐马弁们照顾好王结子。接下来咋办呀?李黑子又走到王结子窑里,俯身到王结子面前:
“大哥啊,你醒来吧,你不醒来,我不知道咋办呀。”
王结子气若游丝,不言不语。停了一会,李黑子又说:
“大哥啊,我想召回咱驻西安办事处吴主任(地下办事处,实际是眼线),一来给你从省城带回名医,二来和我商量对策。你看能行吗?”
李黑子一连问了七八遍,王结子依旧不言不语。这时,墙上的自鸣钟响了六下,太阳快要落山了,东边墙上反射的一缕阳光照在了王结子没有血色的脸上。王结子突然两眼放光,一骨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跪伏在毛鬼神神位前,点上香,叩完头,又不言不语躺到了炕头。李黑子趁机又问了七八遍,半晌,王结子翻个身,哼了一声。李黑子赶紧命令马弁到乾州城打电话叫回吴主任。
从此一连七天,王结子不吃不喝,不拉不尿。每天除了早晚六点,加上正午十二点准时起来给毛鬼神上香外,一直昏迷不醒。李黑子和吴主任当着王结子的面商量完事,请示王结子时,他也是哼了一声。
十一
真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李黑子和吴主任赶到西安,从中统到党部,从军统到绥署,从警察局到省政府一一打点。不到七天,闫克便“越狱”成功,北上革命去了。
李黑子回到铁佛司,向仍然昏迷的王结子一五一十汇报完毕。王结子一个鲤鱼打挺,盘腿坐在炕上:
“黑子,我的黑红胡子呢?”
李黑子赶紧奉上那对青铜双锏,王结子吹一口气,双锏便变成了弯弯的黑红胡子。王结子接过胡子,双眼紧闭,泪流两行,哈欠连连,哈哈,又成了神汉下凡。李黑子赶紧跪下,请求王结子吃些饭,喝些水。可是王结子嘴一张,又成了河南豫剧的腔调:
“我是大宋赵普,唐将秦琼托付我随你一个心愿,快快讲来。”
又是毛鬼神附体了,李黑子将信将疑,一个劲地劝大哥注意身体,先吃些饭菜。可是王结子还是一个劲的快快讲来,快快讲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李黑子只得说:
“我想娶三水唐家的小姐。”
“这有何难,附耳过来,我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你这小事,何足挂齿。”李黑子凑近王结子,王结子左手空中一划,便拿到一张白纸,随手交给李黑子,“拿回去,半夜子时用小米米汤浸湿,便知端详,然后依计实施。”说完这话,王结子眼皮一翻,向后一倒,直挺挺躺在了炕上。李黑子赶忙上前查看,脉搏、呼吸正常,就是叫不言传。
当夜,李黑子迫不及待,刚交子时,便用米汤浸湿白纸。一会儿,白纸上果然显示出淡黄色的字来,李黑子赶忙叫来文书,快念,快念。文书拿起纸张,照本宣科:
“明天正午,赶到底角沟,见北行两辆马车,一辆四轮驷马在前,内有美女四人;后有两轮一马,内有美女一人。前车四轮惹不起,赶紧放过;后车美女即为唐家小姐,可以迎回成亲。”
“好啊!”一听美女,李黑子顿时兴奋起来,“我多带人马,将他两辆都劫了,谁能翻我个两眼半。”
十二
美女是火啊,李黑子心急火燎。不到十点,一行四十多人已经来到底角沟。早有自家眼线的车马店迎接,众人咥完羊肉泡馍,喝了陕青浓茶。李黑子派出两名侦察兵,南行十里在页梁瞭望,一有消息马上报告;大队人马北行五里,在底角沟沟道最狭窄的地方设伏。
不一会儿,侦察兵来报:果然如王结子所料,来了两辆马车,一辆四轮驷马在前,内有美女四人,前头高坐金发碧眼年轻男性车夫一名;后有两轮一马,内有美女一人,拿鞭杆的是位上了年纪的白须老头。
李黑子命令准备,众匪各就各位,打起精神。刚到中午十二点,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传来了响动。听着悦耳的铜铃声、马蹄声由远到近,李黑子心花怒放,马上爬上一棵大槐树,哎呀呀,不得了了,这和他民国十九年第一次在米家胡同教堂看的幻灯片里的马车一模一样。首先一辆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豪华马车进入了李黑子的视野。李黑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四轮马车,看看车夫没带枪支,他招呼众匪放下枪爬上树来看。众匪的嘴巴张得老大,个个都能塞进一个小娃拳头。直到四轮马车冲过去后,李黑子才回过神来。马上跳下树,挡住了后边的两轮马车。依旧是枣红马,依旧是马家坡见过的那个车夫。李黑子命令二十人骑上马去追四轮马车。自己和余下的二十多人围住两轮马车。李黑子上前掀起车帘子,果然还是那位娇娘:
“好美的小娘子啊!跟我李黑子到铁佛司享福去吧,嘿嘿!”
“笑你个狗头,三水唐家的姑娘你也敢想。”老车夫说着,还是一鞭抽来。李黑子这次仍然踮脚躲过,飞身上马,哈哈笑着,一枪打来,老车夫应声栽倒,脸朝下趴倒地上,后脑勺的黑血糊住了花白的头发,抽搐几下便一动不动了。车里姑娘吓得哎呀一声昏迷过去。李黑子哪管这些,命令三个土匪将姑娘送回铁佛司,其余土匪跟自己去追四轮马车。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听得晴空一声炸雷,众人眼前一黑,待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吓得众人瞠目结舌:只见老车夫神色自若,站在众人面前,这次老车夫哈哈笑着,招呼李黑子到他面前。李黑子呆若木鸡,走到老车夫面前。老车夫微笑着:
“黑子啊,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啊!”说着话老车夫又一次脸朝下趴倒地上,转眼间变成了李黑子他爸穿着寿衣的样子。
“哎呀,爸耶——”李黑子真正伤心了起来。
“一定是毛鬼神显灵了。”众匪不约而同,一起跪伏在地,口里祷告不已。
要说李黑子还真是硬脾气,他突然站起身,一脚踢飞了他爸尸体头上的瓜皮帽,命令众匪:
“管他是谁,敢给我装神弄鬼。全部起立,上马追击。”李黑子说着,飞身上马,带头向北追去。话虽然说得硬气,可是李黑子毕竟不是无神论者,他心里一阵阵发毛。理不出头绪。可是土匪终究抵挡不住四轮马车里“内有美女四人”的诱惑,众匪自然起立上马,打着口哨,向北飞驰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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