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现实小说】苏迅 | 亲戚
亲 戚
文/苏迅
训练间隙，平儿发现母亲几个小时前打来的电话，想起家乡天气炎热，她身体不好，担心有事，立即回拨过去。
庄子后面有座山，母亲正在山上掰玉米，电话里听说他假日也在训练，心疼道，“平儿注意安全，莫让娘担心。”
“孩儿很好，倒是娘要多加小心，山上常有野兽虫儿，它们不认人。”
母亲挂掉电话，突然就有条蛇窜出来，一两米长，额上现着“王”字斑纹，张开血盆大口冲过来，她吓得扔了口袋，脚底一滑，从山上滚下来，中途被石头磕了一下。
落到山脚，她被一棵乔木绊住，昏迷不醒。
这时，一只狼路过，发现有个人躺那一动不动，暗喜天上掉了馅饼，放开嗓子将它两个崽儿唤来，准备一顿饱餐。
平儿父亲见老婆上山务农，久无音信，匆匆寻来，恰好听见狼嚎，循声追去，忽见自家田下，三狼围着一人，料想定是老婆遇害，十万火急，抄起铁叉冲过去，它们落荒而逃。
母亲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想挣扎爬起来，但，无法动弹。
“这是哪里？”有个护士进来，她忙问道。
“镇医院，”护士道，“你脚踝骨折，要去县城手术。”
“不，我不要手术。”母亲心疼钱，这手术也许要她庄稼地半年收入，而平儿正在省里集训，若知道她受伤，也定然分心。
“你们自己商量，决定好了告诉医生。”护士走出病房。
丈夫从外面回来，满脸疲惫：“刚才去了几家，没借到钱。”
“他们怎么说的。”
“大嫂身体也不好，才添了孙子，没有余钱；孩儿大姑家彪子再过几个月结婚，正是用钱时候；大舅本想借一点的，但舅妈将他臭骂一顿，不难为他了……”
“刘工头呢，你平时没少给他做事？”
“接了一次电话，中途挂了，再打一直没接。”
母亲最终没有手术，丈夫请镇上老中医开了药方，卧躺三个月竟也渐渐好了，只是行动再不如从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过了五个月，她开始下地，又忙起农活。
平儿不知道母亲受伤，每次联系，母亲都像没事儿一样让他注意身体，偶尔视频，她就借口有事，让丈夫接电话。平儿正在备战世界田径锦标赛，他的项目是跳远，明年在西班牙开锣，平素训练紧张，不曾察觉到家中变故。
每天封闭训练，枯燥乏味，几百次试跳，使他几乎崩溃，但只要教练哨子一响，他马上又开始新的训练。
世锦赛决赛那天，他没有告诉父母，他的运动，他们不懂。比赛时候，因为时差，父母正在休息。
第一轮试跳结束，他的成绩排名第二，教练在场上给他鼓气，他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他和父母一起去山上干活的镜头，他们挥汗如雨，辛苦劳作，却一直拮据的生活。
“妈妈，平儿现在离世界冠军只有一步之遥，我会冲刺，挣很多的钱，治好你的病，让你们生活幸福。”
第二轮开始，他拼命往前冲，忘却了人生所有，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看见自己慢跑的镜头，像鸟儿飞过沙坑，落在一个生平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平儿成了世界冠军。
一瞬间，恍若如梦，生活像倒视镜一样慢慢回放，他看见自己每天在沙坑上疯狂奔跑，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他全神贯注，听不到天上雷霆的巨声；默默无闻，从没有人来看望过他；夜以继日，感觉不到寒暑冷热的变化；他的头发在奔跑中飞扬，汗水如雨洒落在赛道上；受了伤，简单休养后，重又走上训练场。
观众的掌声响彻体育馆，他披着国旗，绕场一周，向所有支持他的人挥手道谢。
平儿夺冠的消息，闪电一样传到山村。他的家，在村庄最偏僻的角落，一栋年代久远的砖瓦房，前面是个小院，门口有棵老槐树。陌生人要询问好多次才能找到。
现在这里成了世界中心，远近的亲友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都要过来见证一下，看到这个天方夜谭的消息是真的，纷纷向他的父母祝贺。
小院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挤烂了他家的窗户，父亲无可奈何，关了院门，有人便爬上门口老槐树。
“我是平儿他老太爷外孙姨娘家的侄儿，算起来也是平儿的长叔呢，这几年光顾在外面挣钱，对哥嫂照顾不周，今来，别无他事，就看看自家哥嫂。亲戚嘛，当然该多走动走动。”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亲戚，拉着平儿父亲说道。
网红从各地赶来，他们也爬上老槐树，居高临下开始现场直播，宣布这里诞生了一位世界冠军。
有一条蛇挤开喧闹的人群，毕恭毕敬的站在平儿母亲面前道：“姨，我早就知道，平儿会成为世界之王，去年，你在玉米地劳作时，我就将这消息告诉你了，还记得我额头上的'王’字吗，就是那时所刻，为的是向你托话，抱歉，当时鲁莽吓到你了。”
蛇说完，连连向周围人宣示他的神仙预言，通过网络直播，这条蛇立即成了网红。
不一会，又来一只狼，背着腰鼓，边敲边向平儿母亲鞠躬道：“婶，去年你从山上摔下去，还是我报的警呢，我当时震天一吼，叔叔才发现你，若是再迟点，你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了。”
于是狼也通过直播，向全世界宣布他对平儿一家的救命之恩，这只狼也成了网红。
有个房地产公司老板出钱，村民合力，将沥青路修到平儿家门口，一名娱乐记者在离家几十里的高速路口遇见平儿，见缝插针，对他进行采访。
“你冲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当时什么都没想，光顾跑了。”
“你参加比赛的目的是什么，为国争光吗？”记者暗示道。
“就想跳得远一点，多挣些钱，为母亲治病。”
记者已经写好了稿子，没办法，他灵机一动，将“爱国少年，那一跳，心中只想着国家”，修改为“孝顺少年，那一跳，不忘父母养育之恩”。
记者还有个惊人发现，他与平儿姓氏相同，准备发稿时，忽然来了兴致，打听到平儿外公与他老家仅一县之隔，也就是相隔一百多公里而已。
“也许我们五百年前就是一家，”他对平儿道，“这么说，咱们也是亲戚，我真为有你这样的表弟而荣幸。”
他又将报道稿修改为“孝顺表弟，那一跳，不忘舅舅、舅妈的养育之恩。”
又过不久，有天深夜，平儿父母正在休息，听得一阵敲门声，起初，他们不打算开门，但声音不停，他父亲打着电筒出来一看，是一具骷髅，正要持铁叉砸过去，骷髅道：“我是你二舅爹家三儿，听说平儿得了世界冠军，特来祝贺的。”
平儿父亲惊诧道：“志海兄啊，你不是五年前车祸去世的吗？”
“所以消息得到的迟，来晚了。”
“谁啊？”平儿母亲听见外面说话，问道。
“二舅爹家三儿，志海兄。”
“连鬼也来认亲了，”平儿母亲心里嘀咕道，“我还真不知道，咱家有这么多亲戚呢。”
平儿家热热闹闹了几个月，他的父母既没接收亲戚们送来的礼物，也没有给他们赠送礼物，三五个月后，那些还没真正熟悉起来的亲戚，这才又像潮水一样退去，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到处炫耀，自家有个获得过世界冠军的亲戚。
苏迅：江苏省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一部，其他各种文体若干。
一千零一说 微刊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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