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金刚川》中,志愿军戴钢盔符合真实历史吗?(上)

在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之际,一些相关题材的影视作品也将陆续上映,而原计划在抗美援朝纪念日上映,后来决定提档的《金刚川》便是其中一部,而这部电影最近的讨论度也是非常高的。

作为比较罕见的抗美援朝战争题材电影,大众的期待程度非常高。在这部电影即将上映前,我们也看到了电影的一些宣传海报和预告片。

电影拍得怎么样,还有待看完后去评价。而由电影引申出的一些军事话题,我们倒可以先探讨下。

在电影《金刚川》的宣传海报中,分别饰演高炮排长、班长的张译和吴京戴有日式钢盔。而在大众的潜意识中,志愿军似乎并没有佩戴钢盔,因此有朋友对于这一点会有疑问。

事实上关于志愿军戴不戴钢盔的话题,曾经引起过广泛的讨论,不过由于当时掌握的材料有限,所以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本文便从我军在战争年代缴获、使用钢盔的事实讲起,结合抗美援朝战争的实际情况,来跟大家来聊一聊这个话题。

中央军的德式盔

西北军的英式盔

滇军的法式盔

近代钢盔在中国军队中的使用是在1920年代,到1930年代国府从德国进口了数十万顶M35钢盔装备中央军部队,而当时各路地方军也有来源不一的英式、法式钢盔,总的来说钢盔的装备量是越来越多的。

保守估计,在全面抗战爆发时的1937年,国军约200万军队中,装备钢盔的部队约占三分之一(主要是中央军、桂军、滇军、粤军及部分西北军)。

电视剧《伟大的转折》中干部团戴钢盔的镜头,不过按德式盔到中国的时间点看,干部团实际装备的应是其他钢盔

在红军时期,我军便有缴获并使用钢盔的记录,不过在红军与国军交战的高峰期,后者尚且没有大量装备钢盔。故而红军缴获钢盔后只装备精锐部队和特殊兵种,比如在长征中著名的干部团便有钢盔可用。

全面抗战开始后,红军主力改编为八路军,在南方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先后奔赴抗日战场。

平型关战斗后,八路军展示缴获的日式武器

由于日军装备钢盔的比例较高,因此我军在歼灭日军后,便能缴获钢盔。但是日军战斗力很强,而缴获钢盔又必然是在击毙日军且我军掌握战场的情况下才能实现,所以在抗战中缴获的钢盔数量也并不多,无论是正面战场还是敌后战场的对日作战都体现出了这个特点。

百团大战中缴获钢盔的统计,前三个组统计分别对应作战的三个阶段

第三次长沙会战缴获统计

如我军著名的百团大战中,缴获钢盔数为2157顶;而正面战场上著名的第三次长沙会战,缴获钢盔数为260顶。

八路军装备钢盔的部队

对于以缴获为主要补充渠道的我军来说,任何缴获都要利用,钢盔也不例外,并不像一些人以为的八路军缴获钢盔后从来不用。事实上八路军缴获钢盔后,主要装备机枪手、掷弹筒手、极少数的炮兵以及精锐突击部队。抗战后期随着对日作战缴获的不断累积,个别精锐部队甚至实现了全钢盔化配置。

远征军的实际形象

而国民党军方面,我们前面说过,在1937年时装备钢盔的部队还是比较多的。不过国民党军在全面抗战初期损失很大,钢盔部队大多损耗,而当时国内不生产钢盔,引进物资中钢盔也不在优先之列,因此到抗战中后期,绝大多数部队也都是布帽兵。

驻印军向远征军介绍美式钢盔

佩戴英式盔的驻印军

即便到抗战后期美援到来,真正装备美式钢盔的也只有新1军,新6军大多仍是装备英式钢盔。在国内部队中除胡宗南等较少与日军交战的部队还有不少钢盔外,其余部队中即便是在云南的远征军也没有钢盔可用。

抗战结束后,国军继续接收美援,拿到了一批M1钢盔及在此基础上改进的所谓中正盔,但数量不算太多。

到解放战争全面开始时,国军200万正规军中,美械部队占四分之一、日械部队占二分之一、杂械部队占四分之一,此外还有36万特种兵、19万海空军、101万机关/军校/后勤部队、74万非正规军。

就钢盔的装备来说,并非是美械部队美械盔,日械部队日械盔,事实上即便是在号称全美械装备的整编11师和整编74师中,也装备了大量日式钢盔。而所谓的日械部队中,除部分主力外,大多数部队并没有配备钢盔,至于非正规部队中就更是如此了。

而美式钢盔除了部分美械部队外,主要是特种兵及一些特殊部队装备较多,其数量要少于日式盔的装备。因此,在解放战争中国军主要装备的钢盔其实是日式盔。

但是日军向国军投降一共为131.6万人,其中有大量海军及非战斗部队也没有装备钢盔,所以国军装备的日式盔不到100万顶,而美式盔数量则要远小于此,当然在个别部队仍还有些德式、英式等杂式盔。

解放战争中的国军俘虏和缴枪时的画面,可见钢盔的缴获远少于枪械

在解放战争中,国军一共被歼灭807万人,这些部队里,非正规军、非主力军及勤务部队基本不装备钢盔。而在主力部队中,也只有战争开始前的部分部队装备钢盔的比率高,后期重建的部队绝大部分也没有钢盔。

渡江战役前的解放军

在激烈的战争中,这些钢盔除了战场遗失、损坏外,主要是被解放军缴获并使用了。我们在现有的不少历史资料中都能看到解放军使用钢盔的场景,其中还包括一些珍贵的彩色影像资料。

而在1949年10月1日的开国大典中,我陆军部队便以全钢盔化的阵容出现,这1万多顶钢盔便是得益于缴获。不过由于这些钢盔的来源复杂,使用过于频繁,因此钢盔的内衬基本没有了,戴上后扭头就歪,因此战士们又临时加了些皮毡、棉布衬在钢盔里,才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现有资料来看,解放战争中我军使用钢盔的频率很高,而且我军对钢盔的重视度也很高,否则不会在开国大典上让受阅官兵以全钢盔化的阵容出现。

但是请注意,我军在缴获国军钢盔后,依然还在与国军交战,钢盔仍会有损耗。总数就那么些钢盔,除去损失、损耗外,其实所剩的数量也并不会太多。毕竟钢盔是数量有限的消耗品,当时国内可以生产枪械,但却没有制造钢盔。

通过以上概述,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两个结论:

第一:我军对钢盔的认识及使用程度很高,并非一些人所说的我军不重视钢盔,缴获了也不用;

第二:国军装备的钢盔总量有限,在战争中的损耗数量不小,我军缴获后在作战中也有损耗,故而我军中钢盔保有量也并不多;

第三:由于这些缴获的钢盔经历比较复杂,因此状态好的并不是太多。

这是我们在谈志愿军用不用钢盔前需要了解的基本前提。

那么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有没有使用钢盔呢?答案是肯定的,用过;但是用得不普遍也是事实。

山东6师部队

尤其相对解放战争时相对多使用钢盔的情况而言(可以肯定我们的战士知道钢盔重要性,因此后续志愿军不常用钢盔是因为忽视钢盔重要性之说不成立),抗美援朝战争时志愿军面对的炮火更猛烈了,反倒用钢盔用得少了,这其中的缘由又是如何呢?

抗美援朝战争留下来的照片很多,其中最著名的一张便是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时的场景。我们注意看其中比较近的几名战士身后是背着钢盔的,所以志愿军肯定使用过钢盔。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潜意识地认为这张照片是1950年10月志愿军入朝时的场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志愿军初期入朝是秘密的,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这张照片不是拍摄于1950年10月,而是拍摄于1951年2月,照片中的志愿军部队也不是先期入朝的13兵团,更不是9兵团,而是志愿军第19兵团。具体来说,是19兵团第64军191师572团。这一信息很重要,我们随后还会提到。

那么最先入朝作战的13兵团和9兵团有没有戴钢盔?

从笔者所查阅到的相关图像资料来看,没有发现这两个兵团的步兵部队有佩戴钢盔的情况(如有图像资料的话,还望提示),这个信息也很关键。

为什么呢?

济南第一团,后来的27军79师235团,可见当时佩戴钢盔的比例

因为9兵团、13兵团所辖部队大都是我军三野和四野的精锐部队,在解放战争中均歼灭过大量国军精锐,因此缴获的武器装备数量非常多,其中也包括钢盔。

那么在解放战争中,这些部队使用钢盔的情况如何?

解放上海的三野部队

笔者查阅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图集发现,解放军各部队使用钢盔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其中三野部队使用钢盔的频率最多,经常能出现整建制部队使用钢盔的场景;而相对来说,四野使用钢盔的场景不是特别多(主要是在攻城战斗中使用),甚至说还要少于二野和华北部队。

四野的步兵、炮兵和装甲部队

尤其是在东北地区冬季作战时,气温比较寒冷,四野部队的标准配置就是棉帽,较少使用钢盔。甚至入关作战时,四野的狗皮帽子一度成为其标准形象之一,令关内国军闻风丧胆。

1950年10月,首批入朝参战的便是四野中的几个主力军。当时东北及朝鲜北部已渐渐入冬,战士们以冬装配置入朝。

当时一名普通步兵的配置是:

栽绒帽、棉服(有的有防雪斗篷)、棉被背包(背包后插1双鞋及1支小锹或小镐)、脖子上扎白毛巾;自己带1支步枪、100发步枪弹、4枚手榴弹、1个急救包、3天的粮食。

按照42军军长吴瑞林的说法,当时每名步枪兵的负重是30到35斤,机枪手可达40斤。

志愿军的单兵负重很大

随后每名战士携带的粮食要到5到7天的量,还要帮助机枪手、炮兵携带部分弹药,实际的负重通常达到了50斤,有的甚至是60、70斤,而且这种状态是普遍性、经常性的,这是国内战争中很少出现的情况。

解放战争时战士们的负重相对较轻

在解放战争中,我军是本土作战,粮弹补给相对容易,而且国军空军也很难炸断我补给线,所以战士们的负重一般没必要这么重。

但在朝鲜战场作战,粮食、弹药主要靠国内供应,而美军有着极强的空中优势,使得我后勤供应很难补给到一线,甚至说前线连热食都很难保证。为了尽可能保证部队的战斗力,供应的物资首要是粮食、冬装和弹药,同时战士们的负重非常大,实际是每名战士都负担了一部分后勤任务。

在当时,非要说凑出一定数量的钢盔,肯定也能凑出来,但在那种条件下,战士们宁愿多背点粮食和弹药——换句话说,在有限条件下(这个前提一定要注意),钢盔不是必需品。

现在的网友大多有一种完美主义的思维,总希望战士们要配这个、戴那个,但却很少想到战士们是人,不是机器,条件允许的话自然谁都想武装到牙齿,可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

实际上在战地后勤中有一条原则是最优先补给给养和武器弹药,然后才是其他装备,而钢盔在志愿军的粮弹危机下便属于其他装备。

在严峻的朝鲜战场上,打不了枪、吃不上饭是战士们最担心的。二斤多的日式钢盔虽然不算太重,但战士们更想多带二斤多粮食或弹药——在敌强我弱的态势下,失去了战斗力,就是穿上防弹衣也是无济于事的,而没有了战斗力,所造成的己方损失远大于缺少钢盔防护所造成的损失。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同时也是当时志愿军的实际选择。甚至说当时缴获了美军的钢盔后,志愿军的用法也是五花八门,首先的用途便是吃饭,可见当时志愿军当时的第一需求是什么。

比如葛岘岭阻击战时志愿军消灭了美军尖兵后便用其钢盔当锅,用缴获的黄油、白面做出了大饼,先解决战士们的饿肚子问题;还有一次战斗后志愿军缴获了鸡蛋粉,但没见过这玩意,是一名俘虏用钢盔当锅底演示怎么吃,战士们随后效仿品尝到了战地难得的“美味”。

而一次战斗结束后,志愿军准备下一次战斗时,还是会以负重状态进行远程徒步行军,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缴获了钢盔也往往不会随身携带,更别说是从国内补充了。

除了在负重方面的考虑外,还有个现实的问题是保暖问题。

戴日式钢盔的冬装状态

四野的冬装状态

四野部队有着比较充分的寒区作战经验,以往缴获的钢盔,尤其是日式钢盔并不太适合在严寒条件下使用。稍有不慎会造成比较严重的冻伤,因此在国内战争中缴获钢盔后,尤其在冬季作战中,四野部队是很少使用的。

1950年10月志愿军出国作战时,13兵团没有带钢盔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有朋友可能会说了,负重状态下不适合戴钢盔,严寒条件下不方便戴钢盔,为什么美军便戴了?

请注意,美军大多数情况下是摩托化行军的,基本不会出现负重状态下的徒步强行军,而志愿军的负重状态是极限状态下普遍性的徒步强行军。

志愿军担心的粮食、弹药问题,在美军这里不存在;志愿军担心的体力不支问题,美军这边也不存在。因此那两斤多重的钢盔在美军这里不是个大问题,而志愿军这边还真是个问题。

至于在严寒条件下戴钢盔的问题,在当时美军中也不是人人都戴的,戴着棉帽作战的美军图像资料同样也很多,很显然这不能成为美军配不起钢盔的证据。

要是志愿军掌握着绝对制空权,有摩托化行军能力,每顿都是有肉有饭有热食,志愿军也不介意作战时戴上一顶钢盔——可是这些条件,咱不是没有吗?

抗美援朝战争的艰苦不是嘴上说说的,这些百战老兵在国内战争中使用钢盔肯定是知道其好处,但到了战情严峻的朝鲜战场上反倒是抛下了钢盔,也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未完待续:志愿军后续部队戴钢盔的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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