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听,麦穗在说话
六月多在菜市买菜,一低头,看到麦穗……
听,麦穗在说话
张亚凌
五点的早市,人不多,早到的小商小贩殷勤地摆弄着瓜果蔬菜。
一低头,几个麦穗,看上去很不舒服地在地上扭着身子。对视的瞬间,我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羞死了羞死了,让你看见了我们的丑样。”
心,被揪了一下,生疼。弯腰,捡起。
我说“对视”,源于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不是我先看见麦穗们,而是她们如熟识的老朋友般,因无处落脚而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带她们回家。我一低头,就听见了她们在打招呼,也看见了她们胆怯又惊喜的神情:胆怯在于她们躺的不是田间不是地头而是陌生的水泥路面,惊喜在于恐慌中遇到了让她们心里踏实的我。
眼前这几根麦穗,摇头摆脑,似乎争着抢着跟我说话:
“黑女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
“黑女”?这么多年一直在记忆里沉睡的小名,被叫响了。真不晓得,乡人们咋就觉得“黑”与“身体瓷实”密不可分,才有了这个祈求身体健康的小名。那个黑女啊,曾像风般从赵村一条又一条的巷子里穿过。看到麦穗,沉睡着的黑女醒了:想起了院墙的豁口,村里的池塘,村外的树林;想起拎着笼满地跑着捡拾麦穗,在丛林般的玉米杆林立的地里找没掰干净的玉米棒子,在广阔的地里找散落的小红薯……
那时乡里娃娃跟庄稼,熟识得像面对自家的十个手指头。那时乡里娃娃懂事得像大人,知道疼惜粮食,爱吃不爱吃都不会糟蹋。哪会让麦穗躺在地上顾自走开?
“麦子都收完了,怎么都不回家去地里看看?”
路经农贸市场,看到卖大扫帚的,的的确确想到了儿时大人们挥动着大扫帚扬场的情形。那段日子,似乎能隐隐地听到“算黄算割”的叫声,一看到郊外的田地就脑补出一片一片泛黄的麦子。那段日子,总想着哪天抽空回去一趟。虽然现在地里都是联合收割机,不需要弯腰挥动镰刀,不需要碾场,不需要扬场,甚至都省去了晒的环节,直接将湿的颗粒送进面粉厂。在我,想象着麦浪,更像对记忆里疼惜麦子的追思。
那时乡里娃娃都懂得农忙时自己不能闲着,土地刚承包到户那会儿,竟有同学请假回去帮大人收庄稼。哪会让大人丢下水火事到处找孩子?
“你是不是忘了那个挥舞着镰刀割麦子的小姑娘?”
哪会?只是日子过得太狼狈,要做好的事真真切切地堆积在那里,想把事情处理好处理完,有点像抽刀断水。小姑娘长大成人,才觉得成人的世界既不好玩,自己也玩不了,常常将自己玩成了笑话。挥舞着镰刀汗流浃背地割麦子,应该是最简单最美好的事了。
“你是不是也忘了儿时跟我们亲近的事儿?”
哪能?那个最天真最快乐的我,一直挎着笼满地里跑着找你们呢。拾回家的你们,被我不客气地用棒槌打打,又像模像样地用簸箕扬扬,晒干后就归我自个支配了。货郎来了,换个心仪的小玩意儿。嘴馋了,换个西瓜,换块红薯老糖。你们给了我太多的快乐,那些快乐一直在记忆里发酵呢。
别问了别问了,我立马带你们回家好不好?我哀求道。
“哼,撒谎。我们不找你,你才不会想起我们呢!”我听见了一个麦穗的嗔怒。
绿丝带绕几圈,几个麦穗也是一束。抬头,只多了个小挂饰,感觉却是把一大块麦田镶嵌在了墙上。
我随时都可以听到麦穗的声音,真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