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轶敏 || 短篇小说《黑火》
四十二岁的尚官峰,把铁锹往路沟里一撂,往家走。太阳明晃晃的耀着他的眼。他粗糙的大手扶了扶帽沿,起风了。他的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他以为是老婆素琴喊她回家吃饭,一接通,是驻马店的老吴,要购买一批金叶榆树,上绿化工程。尚官峰底气十足的应声说,没问题,没问题,保证送到。电话那头,老吴说,给刘书记打电话,他也不接,就麻烦老弟给刘书记说一声。尚官峰边应承边走,风把额头的汗吹干了,不多时,就走到了自己的家,二层小楼的白色瓷片在日光中,熠熠生辉,门口石狮子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他知道这是村支书刘万的车,他轻轻的推了一下门,里面门闩上着。尚官峰扭头走了,他步行到镇上,吃了碗飞刀面,又慢悠悠的回来。路上碰到邻居给他打招呼,老尚,又去镇里吃饭啊,尚官峰嗯了一声,他嘟囔着,家里的饭吃多了没味儿,换换口味,换换口味。邻居笑着走了。
尚官峰回到家,门前的车已经开走了,尚官峰看着老婆素琴的头发湿漉漉的,尚官峰说,洗头了?嗯,素琴的脸面若桃花,红彤彤的,她说,赶紧吃你的饭吧,刚才刘书记刚走。哦,尚官峰说,又来喝你擀的手擀面?素琴,端起一盆水,浇到了猪圈里,也不作声。
晚上,村里的狗叫声息了,尚官峰躺在床上,浑身刺挠的很,翻来覆去睡不着。素琴说,看你那德行,刚当上村委委员,还想咋着?尚官峰,嘿嘿,咋着?马上要换届了,我要放个卫星,叫你听个响。素琴身子一翻,嘲讽的说,明天集市上的牛肉,不要钱。
过了几天,有一天中午,树上的知了叫的正欢,刘支书给尚官峰打电话,乡里的人大主席来刘支书家里吃饭,喊尚官峰陪客。桌子上摆了几盘猪头肉,饵丝,莲菜,蒜苗。喝的是绿瓶种子缘白酒。溜须拍马了一阵,白酒下去了两瓶,刘支书话题一转说,官峰,我岁数大了,操不了这个心了,这回换届,你招呼着请怼啦。尚官峰闻听此言,板凳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刘支书,你要不干了,我连委员我也不干了,谁干日他八辈儿。刘支书端起两个酒杯,兄弟,来,咱弟兄俩搞完,饮净。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刘支书说,你就是我的走狗,我是人大韩主席的走狗,嘎嘎嘎嘎,话音刚落,大家笑成一团。
高台月夜,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八景之一,每到夏天,皓月当空,蛙声四起,优哉游哉。村里换届工作还没有举行,却打响了全民抗击非典的大仗。在村口的大杨树下,有个机井房,昏黄的灯光撑起了这个临时的指挥所。尚官峰陪着村长,防非典驻村工作队队长,还有几个村干部在炸金花,牌摔在桌子上,啪啪的响,嚷着掏钱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尚官峰可惜钱,不参战,在一边陪着吸闷烟。
其实,尚官峰是村里掏钱雇的人,他的任务就是在这个全村唯一的路口,把绳子的一头绑在大杨树上,另一头儿自己拽着,见外出打工的人返乡,就拦截下来。当尚官峰从村长手里接过防非典的红袖章时,他心里美滋滋的,他想着,这差事,还能挣钱,还能吆五喝六。可是寡捞捞的几天过去了,啥动静也没有,还得二十四小时值班,尚官峰又泄了劲头。他走在两边的田地里,见了一个生蚂蚱,用手一掰,就往嘴里撂,走几步,见一生枣,也往嘴里填。村长看见了,说,官峰,胃口真好啊,干啥啥不成,吃啥啥没够。尚官峰抿着嘴说,你们也不提拔我,我干啥干。村长说,靠啥提拔你?拿个坯就管往那墙上垒?尚官峰说,咦,只要离你手近吧,谁还掂个瓦刀,下了架子再找块儿砖垒上。村长咳嗽了两声,官峰抬杠挺在行。官峰一看村长黑着脸,佯装赔笑脸道,村长,村长,你说天黑了,我立马挤住眼。这还不中?
凌晨三点了,露水重的很,天很凉,干牌的几个人,声音低了,尚官峰歪在一边,瞌睡着双眼,突然觉得肚子疼,想拉肚子,他推开机井房的门,窜到了地里,正在这个时候,他抬头看见国道上,三辆小轿车,飞奔而来,车灯照亮了前行的路。他飞身行,毽子步,到机井房里报信儿,呼啦一声,个个精神抖擞,往袖子上带着红袖章,手一抬,站住。尚官峰拽住了绳头。乡长陪着县长,县长陪着市长,轻车简从,下来察看,没有任何人通知。一看,这阵势,齐刷刷的立成一排,市长心里很高兴,他说:“你们几个就要保持这种警惕性,另外注意自身的防护措施。”村长第一次近距离见大领导,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加上本身就结巴,急的尚官峰滔滔不绝的汇报起来,抓住了这几分钟时间,详细汇报了村里种植特色农业玛卡的情况,打算建成村办企业,玛卡酒厂。 市长频频的点头,肯定了发展特色农业的思路。市长走后,几个村委委员拍着尚官峰的肩膀,官峰,你可真会拉肚子,这肚子拉的可真是时候。
非典结束了,村里受到了表彰。村长火急火燎跑到尚官峰家,找他递信儿,尚官峰摇着蒲扇又嘟噜开了,村长,你看气人不气人,俺那个鳖子孩儿,把我敬的关公像,换成了奥特曼,在佛龛里供着,我也不注意啊,从初一到十五,光烧香了,让我这段时间,很破财嘞。村长,嘿嘿的笑了两声,点上了一直闷烟。尚官峰也点了一支,接着说,村长,你不知道啊,这学期结束了,孩儿的同学,都领了奖状,高高兴兴的回家了,孩儿也给我拿回来了个奖状,我一看,感觉比别的孩子领的奖状大上一些,我就问孩儿,你这奖状,咋比着别人的大啊,孩儿说,越大证明考的成绩越好,我一巴掌下去,孩儿可跑了,后来,我一打听,孩儿是到县城南关文具店,自己买了个奖状。村长掐灭了烟头,笑着说,官峰,我给你说个正事。非典时刘支书去驻马店搞绿化,没有严防死守,这次乡里把他免了。尚官峰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他压住内心的一丝喜悦,急切的说,那这次村长该接住了。村长啪的一声拍到了腿上,我说官峰,你是真傻假傻?尚官峰看着村长不言语。村长接着说,我不是因为村里的账目没公开,刚好被处分嘛,乡长今天让我给你递个话,说那次市长都表扬你了,你做个准备吧,以后。
没多久,尚官峰当上了村支书,他从乡政府怎么回去的,他也不知道,他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嗯这是真的,他第一个见的人,是他爹,一进老院的门,尚官峰就嚷开了,他说,爹,我当支部书记了。尚官峰的爹正坐在院子里摘辣椒,他抬头瞅了一眼尚官峰的脸,看你那成色,你要当上支书,我就管当上县长了。尚官峰没好气的走了,回到家,老婆给他擀面条喝,尚官峰端起碗,吃了一口,嘭的一声,把碗摔了个稀碎。你是想咸死我啊,你擀这面条,喂猪猪都不吃。素琴眼里噙着泪,又去厨房重新擀面条去了。
尚官峰终于当上了村支书。
村里人,喊他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村东头老李家办喜事,尚官峰不想去,老李掂着一只羊来请,他说,“尚书记,你得去啊,你就是咱村的脸。我桌备的再赖,你只要去,那就是好桌。”尚官峰说:“昨天我喝多了,胃里现在还在翻腾。”老李说,“尚书记,你只要往主陪位儿上一坐,一杯白酒也不让你喝,我全替完,你让我喝尿我都喝。”
话是这样说,当尚官峰真的坐到堂屋正中间,面朝门口的位置上,是一点家儿也不当啊,一杯一杯又一杯,谁都怕敬。喝酒虽难,但还有一件让尚官峰不当家的事,更让他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
村里一下子富了,不是因为发展,而是因为征地。每家每户因为被征地都分了不少钱,多的有分几十万的,少的有分五六万的。
春节的热闹劲儿还没下,一辆白色宝马车停在了尚官峰的门口,是快发小额担保公司的经理袁宝,他下了车,握住尚官峰的手,激动的摇了几下,尚书记,给你拜个晚年,后面的马仔搬着茅台酒,笑的鼻凹都疼。
事情很简单,袁总让尚官峰帮助他们和群众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尚官峰深深的吸了口烟,烟灰抖落到地上。袁总说,尚书记,你不用怕,你只是经手人,出票据由快发担保公司出,我们每月给你的工资,是你当支书的100倍。尚官峰又点上一支烟,还在犹豫。突然脑子里,回想起村里的人给他捎的话,刘万在一次醉酒后,嚷嚷,有权也是扯淡气,老子比他有钱。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尚官峰的心。他想卖了老婆买蒸笼,不蒸馒头蒸口气。
当袁宝把一辆轿车的钥匙交到尚官峰的手里时,尚官峰心里的锁全打开了。尚官峰的眼里有一团很深很深的黑火。他心想,运气来了,门板挡都挡不住。成交。村里的三叔二大爷,七大姑八大姨,把手里的钱,都给了尚官峰,尚官峰给他们的是一张快发担保公司出具的股金证凭条,利息是一分五。尚官峰家的门槛越磨越光,十里八村的人,亲戚带着亲戚,都掂一篓鸡蛋来他家找他。
头两年,快发小额担保公司利息付的非常及时。尚官峰走在村里,身上带风。
接连三场秋雨,天渐渐凉了,尚官峰从老陈家走出来,老陈家的二妮把手机从门口递给他,又对他笑了一下。尚官峰坐进车里,猛的接了一个电话,快发担保公司的袁宝跑路了,公司破产了,尚官峰惊出一身冷汗。
接连一个月,来他家的人更多,三五成群。素琴带着孩子背井离乡了,她的去处只有尚官峰自己知道。法院的传票一张一张的递到尚官峰的手里。他想跑,但又不敢跑,村里的年轻人,喝点小酒走在街上故意撞他一下,他踉跄着步子,灰溜溜的回家了。要账的越来越多,要帐的越来越凶,还有人找到患艾滋病的娘们,坐在尚官峰的床上,不走。尚官峰坐在自己的家里,一坐一天,他的心焦的光想冒烟。他的头发像染白了一样,身形一下子塌了。
离年越来越近了。尚官峰准备了一挂彩灯挂在了门口,他自己躺在冰冷的床上,心里想起自己应小孩儿时的情景,他心里觉得自己非常的高明,因为这挂彩灯能让整个村庄睡上一个沉沉的好觉。
The End.
作者简介:
张轶敏,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许昌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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