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亲切的贝多芬之境

文 | 王纪宴

11月27日晚,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举行的“贝多芬之境——贝多芬五首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全集音乐会”,不啻为突然降临在如我般热爱贝多芬音乐的人面前的一个惊喜!虽然,两位演奏家马雯和黄亚蒙联袂演出的这场室内乐音乐会,就规模而言属于亲切而非宏伟的,但在一场音乐会上完整演奏贝多芬的五首奏鸣曲,对于演奏家而言,在一定意义上也堪称令人敬佩的壮举;而对于听众而言,则是一次尽情感受贝多芬的大提琴音乐的宝贵机会。

五首奏鸣曲按照创作时间依次上演,就像在很多录音(如罗斯特罗波维奇与里赫特在上世纪60年代初为飞利浦唱片公司录制的著名版本)中一样。两次中场休息的安排,同样显出一种非常符合逻辑的对整场音乐会的“时段划分”,让这一晚的“贝多芬之境”的三种风格境界留给听者更清晰的印象。而两次休息也让我想到2018年5月在国家大剧院体验的漫长而难忘的瓦格纳“名歌手之旅”。那次演出同样设有两次幕间休息,观众甚至可以在这期间享用一次免费三明治和水以补充能量。

贝多芬的五首大提琴奏鸣曲虽不足以与瓦格纳的鸿篇巨制相提并论,但这一晚的精神之旅同样充分和丰富,尤其是当两位演奏家将“贝多芬之境”表现得如此自然而亲切时。

中央音乐学院大提琴教授、大提琴教研室主任马雯的演奏曾得到闻名乐坛的大提琴家林恩·哈勒尔这样的称赞:“漂亮的音色和高贵的气质共同构成了她真诚动人的音乐。”马雯演奏的漂亮音色和高贵气质在贝多芬为大提琴和钢琴创作的第一首奏鸣曲《F大调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作品5之1)第一乐章引子“绵延的柔板”中即有鲜明体现,既是美感的来源,也成为“贝多芬之境”引人入胜的起始。

作品编号为51的两首大提琴奏鸣曲均于1796年夏天在柏林创作,这段时间贝多芬正与他的赞助人卡尔·李希诺夫斯基亲王一起在巡回演出途中,除了柏林,此行所到之城还有布拉格、德累斯顿和莱比锡。贝多芬虽然不是大提琴家,但就像那个时代无数音乐作品一样,贝多芬的大提琴奏鸣曲是为一位优秀的演奏家“量身定制”的,这位演奏家就是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的宫廷大提琴家让-路易·迪波尔。莫扎特的最后三首弦乐四重奏也是为这位大提琴家而作,那是7年前的1789年,莫扎特随李希诺夫斯基亲王进行的一次音乐之旅带来的成果。迪波尔的演奏技巧和表现力,给了25岁的贝多芬以鼓舞,使得他创作出在大提琴发展史上具有非凡意义和气魄的两首奏鸣曲。正如贝多芬传记作者梅纳德·所罗门所提醒我们的,在贝多芬之前,无论海顿还是莫扎特都没有创作过大提琴奏鸣曲。当贝多芬作为钢琴家与迪波尔一起演奏自己的大提琴奏鸣曲时,身为业余大提琴家的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二世的鉴赏力,或许也成为不容忽视的影响音乐的外在因素。20世纪贝多芬研究专家给予作品5号的两首作品以很高评价:“这些雄心勃勃的、洪亮的奏鸣曲都带有一个柔板引子,开启了古典-浪漫乐派大提琴奏鸣曲的新纪元。”

马雯在两首“雄心勃勃的、洪亮的奏鸣曲”中的琴声展现出充分的浓郁音色和热情,尤其是引子和慢乐章的乐句长线条,于连绵起伏中有着对音符背后表情内涵的深入表达。与强奏乐句的气魄形成对照的,是抒情乐句的亲切和自然,这是贯穿整场音乐会的打动听者的因素之一。在贝多芬的奏鸣曲和四重奏中,尤其是作曲家中年和晚年的作品,交响思维之下的强力度段落有时未免超出乐器的表现范围,正如以洞见深刻著称的英国音乐家唐纳德·弗朗西斯·托维在他的名著《音乐分析随笔》中关于贝多芬的作品133号《降B大调大赋格》所指出的:“它通篇充满了暴风雨般雄浑有力的长经过句,如果由四个人演奏,必然给听众留下声嘶力竭的不良印象。只有由乐队演奏,才能举重若轻,曲尽其妙。”

在贝多芬的五首大提琴奏鸣曲中,也不乏雄浑有力的乐句,马雯和黄亚蒙两位音乐家的处理体现出她们在德奥古典音乐领域的艺术造诣和品味,她们从未留给听者以“声嘶力竭的不良印象”,音乐的美与崇高感始终处于一种具有高贵的古典风范的平衡中。这一点也充分体现在黄亚蒙的钢琴演奏中。这两首早期奏鸣曲的钢琴笔法之“炫”,很可能会令一些初次听这两首作品的听众感到吃惊,钢琴声部在有些段落比大提琴声部还要突出,音符之密集堪比钢琴奏鸣曲。这种笔法并不奇怪,因为,贝多芬当初创作时脑海中的以及后来在演出时的钢琴演奏者,不是别人,正是贝多芬自己——以技巧精湛而闻名的年轻钢琴家。

贝多芬《第三奏鸣曲》排练片段(大提琴:马雯,钢琴:黄亚蒙)

两位演奏家在更为听众熟悉的《A大调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以及最后的两首奏鸣曲中敏锐地体现出贝多芬创作风格的变化,音乐呈现出新的宽广感与情感深度,而“贝多芬之境”的自然与亲切感保持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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