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学写作

上林叶

一年阅读一本书——《红楼梦》 读红楼(1)

看书的事,年龄不同,职业习惯不同,选择的阅读内容与阅读方式就不同。小孩子只适合童话绘本,少年人喜欢去拯救世界,成就霸业。青年人痴迷才子佳人言情小说,而年长的人则逐渐想了解人性。

小时候看书,看的是故事的精彩,奇诡。因为初到人世,知之甚少,读书,是最容易的开阔眼界的方式。同时,心里没有设限,思维没有固化,便天马行空展开想象,纵横驰骋。此刻读书,猎奇便是最大的目的了。

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读书附加了更多现实意义的东西——功名。让读书变得沉重起来。

那时候读的书,都是老师要求的,要画重点,分段落,写中心思想,并非出于本心的纯粹阅读行为。

直到离开学校很久之后,再拿起书本,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每天要上班下班,回家要孩子家务,假期有父母应酬。能静下来读书,不舍弃一些东西交换,是不可能了。

再临书海,面对浩淼无际,古今中外,那么多伟人学者,那么多经典古籍。就是终其一生,怕也难领略书海一域。

现在的年龄,已经不允许像小时候一样,做个囫囵吞枣的饕餮之徒了。

一个名人说,你的问题是读书太少,想地太多。这是告诉那些像浪花一样喧嚣浮躁的年轻人的。

还有一个名人说,书读地再多,不思考,你也只是个书柜。这是告诫那些那些走马观花,以量取胜的成年人的。

读书分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视野上的广博。另一个阶段,则是思维纵向的精深。

年轻的时候,错过了博览群书的机会。现在记忆力在减退,时间有限,已经不能弥补前缺了。既然错过了阅尽千山万水,那么就不应该再错过潜下心来默默深耕了。是时候该静下心来,专心阅读一本好书了。

二,为什么是红楼梦?

想一年读一本书,那么选什么书?可是让人犯难的事。

小学时,老师让读名著,胡乱一翻,看了个热闹。长大了,迷上了武侠江湖,追着“温古梁金”不能罢手。再后来,一头栽进悬疑推理,不能自拔。最后,又开始接触外国名著。

这么多书,究竟哪一本,才承载得起读一年的厚望呢?

这本书,首先得够经典,要经过时间的检验,要大家众口一词说好,还要有争议。

其次,必须要足够大的想象空间给读者,不能一览无余。

第三,还得适合自己的审美习惯,有共同的文化基因。

按照这些要求,首先淘汰的,便是外国名著。他们的经典,好则好,但也只适合拿来学习与欣赏借鉴。就像他们的油画与雕塑,可以赞同激赏,可以吸取营养融入血液。而不能替换掉东方基因的内核。

再说,中国文字的美,不是外文不能比拟的。他们还停留在表达的功能阶段,而汉字,已经从表达上升到艺术的高度了。

所以说,中国名著,应该是首选。

而这四大名著,哪一本值得细读,不待我去选择,许多人都已经给出了答案。

当然是红楼梦啊!

也只有红楼梦衍生出一个红学。那么多专家学者,都在用尽笔墨,为红楼梦作出自己的阐释。

跟在他们后面,应该没有错。

再印证那三个标准,哪一条不合?

特别是红楼梦给读者的留白,简直不能更多,她是一本没有结尾的书。

我甚至怀疑,这是作者刻意为之,设置的开放式结局,就像维纳斯的断臂。

事实已经证明,红楼梦之所以越来越声名日盛,与她是个残本有一定的关联。

如果她是一本完整的书,也就是一个故事而已,一眼可以看到结局。

而没有结局,才诱使那么多人,给她添上自己理解的句号。

甚至,完全可以把红楼梦当做一部悬疑小说来读。

充分放开思想的野马,在字里行间驰骋,寻踪追迹,给一个自己的结果。

三,打算从红楼梦里学点什么?

人说,红楼梦是一本百科全书,什么人从里面可以看到什么。

我觉得,红楼梦是一段社会的标本。地质意义上的“金钉子”。对比那些获得诺奖的作品,他们也都有类似的特征。

她就是原始的一段社会截刨面,给人以参照。至于读者想从中得到什么,全凭自己喜恶。

由于自己最近在学习写东西,所以,会多留意与写作相关的东西。

最早阅读红楼梦,是在小学。

说实话,压根就看不进去,感觉一点都不好看,只是粗略了解一个故事梗概。这一观点,与当时的同学,与现在的女儿都印证过,大家的感觉一样。

现在想来,感觉是真实的。红楼梦,让小孩子们看,的确不太适合。

她没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在开篇就吸引住读者。更没有情节紧凑,悬念叠生牢牢抓住读者。

而是慢条斯理,东绕西绕从一个角度切入正题。后面节奏缓慢,让人提不起兴趣。

所以,读红楼梦,要有一定的生活经历,要有从容不迫的心情。最好身边没有电子设备,一个人在寂静的环境,沏一杯茶,慢慢仔细品味。

我还觉得,应该把后面高鄂,程伟元的续排除在阅读之外。毕竟他们也只是自己对红楼梦的理解,不能强加到原著后面。

未阅读之前,根据之前对红楼梦的了解,大致在脑海里勾勒出红楼梦的简单轮廓来。

红楼梦,以宝黛之恋为线,串联起贾府大厦崩塌的整个过程。

首先是黛玉进贾府,贾府的运势有一个小的上升。元春归省在高峰期,这个峰值延续到下一年元宵。接着内部开始出现崩塌前的细微裂纹。下人们乱来,查抄大观园。紧接着,贾府经济危机显出表像,在主子之间,各种事纷踏而至,贾府大厦开始倾塌。

在曹公笔下,从荣到衰,没有半点突兀的转折。他在和风细雨的表像下,画了一条流畅的抛物线,

这种看似谈情说爱,轻描淡写,而实则举重若轻,大局在握的写法。可能就是前人说的大道无形吧!

又或许就是高手说的无招胜有招。那些设悬念,抓人心的手法,曹公不屑为之?

读红楼梦,像爬一座山,现在只是在作登山前的攻略准备,以及梳理自己此行的目的。

真正的风景,不能从别人的游记里,或导游的嘴里得知,要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去丈量,用自己的眼,一寸一寸去探索。

现在,出发了。一年阅读一本书——《红楼梦》。

作者:上林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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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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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纲挈领真事隐——读红楼学写作(2)

一,
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主要的出场人物,是甄士隐,顺带出了贾雨村。
他们都不是书中心关键人物,却是扯开红楼这一梦的一根线头。
对于甄士隐,大家都达成了共识,认为是“真事隐”的意思,事实的却如此,无需赘言。
在写作手法上,以前的小说,习惯用一个与正文不相干,脉络走向大致相同的故事作引子。红楼梦也不例外,借用甄士隐的故事,映射全书故事,贾府的兴衰。
这种写作手法,现在依然有人沿用。比如金庸的《笑傲江湖》,就是借衡山派的刘正风与日月神教长老曲洋之间的故事,阐述作者要表达的观点。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人活一世,就是为遇见那个人。只要情义在,哪里管他什么门派之见,正邪之分,唯心而已。为知己,可以抛弃一切,包括生命。
正文主角令狐冲,所走过的曲折道路,就是践行着这样的观点。像议论文,先提出论点,再用内容为论据来证明他。
所以,在红楼梦中,第一回,可以看做是整本书的提纲挈领。这也是所有阅读过红楼的人达成的共识。

二,
阅读之前,我对红楼梦这个名字,有着自己的看法。
早在许多年前,与一个好友闲来无事,聊起了红楼梦里的人名。
诸多专家的解释,都说名字是怎样的脱俗不凡。看过后,实在不敢苟同那种说法。
明明是俗不可奈,什么春啊,玉啊,红啊,都是些什么样的名字?
乍听起来,就像是青楼欢笑场所女人的花名。众所周知,以前女子的名字,更多的是以慧,淑,贤,德,容,等字入名。
就算是如书中所说,春字是元春生于元日,妹妹们都从之,宝玉这辈的字是玉,那么为什么作者不选另外的字让其他姐妹从之,单单选择这两个字呢?如果玉,是应了石头的幻象,那么春字呢?出生在一年的第一天,也有其他的字,比如,“元,年”,等等可选,为什么偏偏选“春”字呢?
博学如曹公,这么简单的事,不会不知道吧?
再以他熟练的春秋笔法来看,大抵是不直接讲明白。另有深意,也未可知。
按照以前的法律法规,被抄家的人,有两种命运。一种是流配,另一种是没入官籍。或卖为奴,或入乐坊。
所以,我和朋友一致认为,大概,红楼梦的意思,就是一群白头的妓女在围炉夜时,回忆当年的繁华吧?

三,
在小时候读红楼梦时,嫌开篇冗长拖沓,直接跳过了第一回,从黛玉进贾府开始看起。
现在重新阅读,可以说是第一次认真阅读第一回了。
发现空空道人和石头的对话,非常有意思。
空空道人说出的话,好像是以前我等作小孩子时,对红楼梦的看法。
大致意思就是,你这书也没有年代可考,也没有吸引人的情节,有什么好看的?我为什么要看?
石头回答,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些吸引人的东西,不外乎奸邪淫巧,有啥好看的?
这话我赞同,同样被人推崇为经典的《金瓶梅》,倒是吸引了不少人。但终难登大雅之堂,不能与红楼梦相比。
同样是对人生世相的描写,兰陵笑笑生把想表达的东西,附着在低俗的描写之中。虽然他利用人的猎奇心达到了传播的目的。但同时又抑制他在更大的范围传播。
就像一个男性要了解欢乐场的细节,可以去消费。而女人想去了解,总不能也去试试吧?
所以,对石头所说,不能更赞同。

石头还说,
“……只愿世人当那醉馀睡醒之时,或避事消愁之际,把此一玩,不但是洗旧翻新,却也省了些寿命筋力,不更去谋虚逐妄了。”

曹公借石头的口讲得明白,这本书本来就不是让人取乐的,是有让人读后借鉴的意思。省却阅读者在人世跋涉许久,才印证前人已经得出的结论。其心良苦。

四,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开篇四句诗,故事拉开序幕。
在篇首,作者用现代电影里长镜头的手法,把读者的视线,从云里雾里,一步一步拉到江南姑苏。最后把视线落在第一回的主角甄士隐身上。三言两语交代了他的背景,故事就开始了。
(这是在第一回阅读里收获的第一点。)
甄士隐也是承袭祖业,过着富贵闲人的生活。
谁知,在元宵节丢了女儿英莲,紧接着隔壁葫芦庙失火,受池鱼之殃。运势急转直下,最后流落到岳丈家,看破红尘随疯跛道人去了。
如果按照这个提纲看红楼梦,贾府也是承袭祖业,应该也会在什么亲人离开后(说不定是元春死,或者探春远嫁),与贾家交好的什么人(大寺庙)失事了,被连累波及。最后彻底一败涂地。
按照这样的思路,86版的电视剧,应该和大部分人心里的结局契合。

五,
仔细看过第一回,才知道以前自己的无知。这种无知,不单单是见识上的,更是认知上的。
文中,许多成语,作者信手拈来。语言也有许多排比句,读起来,如行云流水,朗朗上口。
在人物描写上,作者也是惜墨如金,按照角色的主次,分配笔墨的多少。
比如,写甄士隐的女儿英莲,只用了几个字,“越发生得粉装玉琢,乖觉可喜”。
描写跛足僧道,“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一个人用了一个词语勾勒外貌,又用两个词描写动态。简练干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而对稍微重要一点的角色贾雨村,用的笔墨相应就多了。
“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
原来,曹公对人物,是按重要次序描写的。
小人物,比如霍起,小沙弥,连一个字的笔墨都舍不得用。
次一等,跛足僧道,一个人用一个词。勾勒一个外貌轮廓。
稍微重要一点的,如英莲,侥幸,用了一个短句。描写一点神态动作。
二等重要人物雨村,作者用了一段话来描写。不仅勾出轮廓,神态,还细化到五官气质。就像画画一样。
到了本回主角甄士隐,则更不同了。不但具备上述细节,更用行动,作为来丰满他的形象。
这是我在读红楼梦第一回,收获的第二点。

六,
在本回中,作者早已胸怀丘壑,整个故事的脉络搭建完毕,读者只需沿着他撒下的灰迹,跟着故事行走便是。
在这里对贾雨村的行事作为加以描写,为后文作了铺垫。也出现了香菱的判词,为下文藏下了伏笔。
更有甄士隐出家前,对好了歌的注解。许多专家说,每一句都是一个人的判词。
对此不想作深入的探究,毕竟,研究红学,不是我的目的。然而,这对注解,却说尽了世事无常,贫富变换的普遍现象。
谁也不知道,明天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用疯道人的话说,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只是许多人不知道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住笔吧,再说,就扯到哲学问题上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么多人,痴迷读红楼的乐趣所在吧!

对话之其他用途——读红楼学写作(3)

一,
读《红楼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标题说黛玉之母去世,其实只是粗略几笔带过。冷子兴倒成了这一章节的主角,说个没完。
在把酒言欢之际,把荣宁两府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八卦个底掉给贾雨村听。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雨村,主要是让读者——我们看的。
看完后,回头联想一下冷子兴的出场,作者连一个词汇的外貌介绍都不肯给,看来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了。
我们还知道,曹公一向惜墨如金,吝啬在闲杂人等身上用功夫。可为什么还要让他与贾雨村,就这么长篇大论地白话了一大篇?
仔细思想,曹公当然是有用意的。他就是要借冷子兴的嘴,展现出荣宁府后面庞杂关系的来龙去脉。他也不负厚望地完成了任务。
关于这一点,初学写小说的人,都容易犯一个毛病。在篇首,交代了许多人物关系与背景设置。让人昏昏欲睡,只想弃文或直接跳过。像吃一个离馅三里的包子。
而在《红楼梦》里,作者设置了一个类似现代的八卦闲人出场。像是百事通一样,专门打听大门小户,明星名人的绯闻琐事。用以在与人闲聊时,显示自己的通达,获取些许虚荣。
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绝迹。在这一回里,他帮了作者的大忙。
在其他关于写作的书里,作者都对对话的描写非常重视。对话的作用很多,在这里,作者展示了对话的一种功能,借别人的口,说自己的话。
这倒和《红楼梦》借假说真的做法,同出一辙了。
在这里,冷子兴就像是一次性用品。作者的话说完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二,
就在这一回开头,作者让对话,还有另外一种用法——呈堂证供。
贾雨村路上遇见甄家丫头侥幸,便想娶回自己想象中的红颜知己,特意去拜见旧友。
谁料,甄士隐已经出家,得知恩人的女儿英莲丢失后,他便信誓旦旦对封肃说了一番话。
“不妨,待我差人去,务必找寻回来。”
看看,这掷地有声的话,“务必找寻回来!”不是说出来留着后面打脸用吗?
只可惜雨村生在以前,没有看过电视剧《何以笙箫默》,不知道作为律师的何以琛,有这么一句经典的话。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供证。”
如果他早点知道,想必又不会说出那样肯定的话了。
只是这一句话,让读者直接在后来“糊涂官乱判糊涂案”时,当做证据对比。把他钉在混蛋的十字架上。
作者在这里,把对话的作用,伏线千里。完成了对一个人物全面的刻画。

最近才死的李敖,有一句名言。
“别人骂你是王八蛋,但我会证明你是王八蛋。”
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是写作者应该奉行的金科玉律。不能只是像个啰嗦的祥林嫂,述说自己丟了阿毛,应该用笔把阿毛丢失时的场景还原展现出来。
作者没有读过李敖的名句,但他却那样做了。
从头至尾,这本书里,曹公好像没有说过谁不好,也没有对谁作出评价。但他用笔真实地展现了写作对象的原貌,让事实自己说话。

三,
读此回,学习到两个技巧之外,还有一个疑问未解。
本回内容,大抵是向读者展示黛玉与贾府的关系,荣宁两府的来龙去脉,以及甄家与贾家的内在关联设置。这些倒是可以理解。
只是一向不着闲笔的作者,为何让一个“既聋且昏,又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的老僧出场?
并且着墨写了老僧的庙宇,以及对联“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并且让雨村费力揣测。
“这两句文虽甚浅,其意则深。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
难道仅仅是说出那副对联吗?
以作者吝啬笔墨的习惯看,对英莲尚且了了两笔带过。而老僧占用的笔墨,与贾雨村几乎相同了。
关于这个老僧的出现,尚没有看到阐释他在后文,呼应在哪个章节的文章。
只是,感觉雨村人品虽然差点,但见识还是不俗的。他认为其中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想必真的如此。
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就像《琅琊榜》里,穆青下手老魏说梅长苏的话,“看着像个软脚虾,能蒙太皇太后接见,想必有两把刷子。”
话糙理不糙,一副那样有见地的对联,想必寺庙的主人,应该有点来头。
更何况,老僧的出现,是在雨村遇见冷子兴之前。如果老僧无用,完全可以把这一大段删减。
作者没有那样做,肯定是特意这样安排的。
老僧究竟有什么作用?这里姑且存疑,在后文留意罢。

移步换景,小景深——读红楼学写作(4)

一,

红楼梦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主角林黛玉和贾宝玉终于闪亮出场了。在这一回中,读者的目光,始终跟着黛玉的眼睛与脚步,领略着贾府的赫赫威势,与体面排场。

从坐车一路而来,到进入贾府。从与贾母相见,到跟随邢夫人拜见大舅,二舅,接着回到贾母处。我们也跟着溜达了一大圈。

在《红楼梦》里,虽然宝黛是书中的主角,但其作用,也不过是贯穿全书的引线而已。作者想表达的重点,是贾府这个濒死的百足之虫怎样结束的。

所以,此回在整个篇幅上,看起来写的是黛玉一言一行,其实借黛玉,读者看到了贾府内部的具体细节。

在第二回里,贾雨村与冷子兴闲聊时,曾提及从外面观看了贾府的气象。

“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

但是,贾府是究竟怎样个峥嵘轩峻,怎样个葱蔚洇润?还得近距离细看才明白。

对贾府的全面了解,如果说后来的大观园,是借宝玉和刘姥姥的眼展示给读者的。那么在此回,黛玉起了相同的作用。

在这里,读者近距离读懂了什么是富贵这个概念。

有些东西,不是想象力可以达到的。那就是感觉。

就像说一个捡粪的,问他当了皇帝后,最想做什么?捡粪的回答,要用金粪叉,所有的粪都归自己捡。

虽然说这样的故事,夸张的成分很大。但是,却不会过伍,现在依旧上演着这样的故事。比如马云的20个亿。

我们没有富过怎么能体会他的感受?

这一回里,仔细地描写了贵族人家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等生活细节,让读者跟着过把瘾。

举个例子,单对宝黛伺候的下人略一统计,就有十多个之多。

难以想象,每天这十多人,就围着一个主子伺候,这得多少花费?

就这光景,在她们自己看,还是很穷了。用王夫人在后来章节里的话说,你这些姐妹们,够可怜了,还要删减?我情愿自己少用些,也不要委屈了她们。

瞧瞧,想当年他们鼎盛时节,还不知道怎样奢糜呢!

二,

说完感受,该说从中学习到什么了。

记得在初学写作时,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事无具细,胡子眉毛一把抓。

如果遇上了大场面,更是不知从何处着笔,东写一句,西写一句,似乎恨不能手里有一百枝笔,把所有的场景都表现出来。我曾经就是这样。

看曹公对大场景的把握,真的是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像唱戏的鼓点,越是紧张处,越是慢敲。并且对表现的内容,有取有舍。

从黛玉与贾雨村一起靠岸开始,三言两语打发了雨村这个配角。

然后从弃岸登舟开始,借黛玉的眼,一步一步,慢慢行来。

无论笔下描写的什么景象情节,都是站在黛玉的角度去看。包括一个个人物的出场,也是借黛玉的眼,让读者一个个去认识。

就像是摄像机在摇着镜头,走一步,换一个镜头。

即使场面再复杂,人再多,作者也一点不急。他的笔,像有虚化功能的镜头,只把焦点放在要述说的人物上,其他的,不论是谁,一盖忽略。

比如初见贾母一段,“黛玉方进房,只见两个人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知是外祖母了,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抱住,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侍立之人无不下泪,黛玉也哭个不休。”

这里,扶着贾母的人,肯定是鸳鸯与琥珀了。后面还有着重写鸳鸯的章节。但是现在主角是这祖孙两个,她们虽然出场,也一笔带过。

还有“当下侍立之人。”是谁?

后文才说“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作者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原来,作者才是最能主宰一切的人。需要你,你就是主角,不需要,你什么都不是。

现在仔细读来,才明白人物是按怎样的次序出场的。

想起自己以前,总是先来一通场面描写,人物介绍,真是傻的可笑。

说起人物描写,就连那些被推崇的某些名作,也常常会出场一个人,先来一段外貌描写。

而红楼梦,就不这样。

从黛玉下舟登车开始,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她长得怎样?

直到与众姐妹人等厮见,才从众人眼里看到她的轮廓。

“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却有一段风流态度。”

直到宝玉出场,才从宝玉眼里看到了黛玉的面目细节。

至此,那段著名的文字才隆重出场。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而宝玉的样貌,也在此时借黛玉之眼,展示给读者。

并且,这些描写,也是根据所观者的人物气质而定。

如果是粗浅的奴才们,肯定笑说黛玉是个美人灯,一吹就灭。

而刘姥姥初见,说不定会说她中看不中用了。因为,在庄稼人眼里,美的标准首先得强壮有力。

三,

此回完结,掩卷深思。

我从中得到了什么?

首先是美的感觉。

特别是各种器物与衣服的颜色名称,听起来都赏心悦目富有诗意。

比如,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翡翠撒花洋绉裙,翠幄清油车,猩红洋毯,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银红撒花椅搭……等等。

不说东西,单颜色就让人眼花缭乱了。一个红色,就有大红,猩红,银红的分别,读之,口齿生香。

记得张晓风写过一篇文章《色 ,识》,就详尽介绍了这些颜色的名字。

有点怀疑,她的灵感是来自红楼梦。

其次,才是写作的方法。

但是,直到看完,依然没有紧接着看下去的欲望。与当初看红楼梦的感觉一样。

我想,大概这本书,要的就是让人细细品味的效果吧?

如果想从中获得紧张的情节,欲罢不能的感受,恐怕读者会失望的。

其实,一本书,想要满足所有读者的需求,是不可能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出现。

但是,可以做到让人放下烦杂,静心读上一章仔细品味,已经是对她最好的肯定了。

漫不经心?别有用心?——读红楼学写作(5)

红楼梦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已入初中课本。不管喜欢不喜欢,大部分人对此回的内容,也算耳熟能详了。

这一回,大致情节,就是糊涂官贾雨村,忘恩负义,为自己前程,昧心乱判了恩人之女英莲一案。

以前读书时,虽然老师各种要求提问,让仔细阅读文章。而自己学习下来,感觉这不过是一个,不怎么吸引人的小故事而已。

现在再读,把这一回放在《红楼梦》全书这个大环境中,把他当做整本书的一个小零部件。还是发现了几个问题,学到一点技巧。

首先,英莲存在的作用是什么?

众所周知,甄士隐,是作为全书的引子存在的。他的故事,也可以与其他小说的引子一样,完全与《红楼梦》全书内容不相连。他的故事结束,按照平常意义上,基本上可以把所有的后续情节结束了。

毕竟,作者之意,在大观园,在贾府,在四大家族,不在甄士隐。

但事实上,一向不肯为不相干的人事浪费笔墨的作者,在英莲身上,可没少费心。从始至终,不忘时常提及。她的存在,是作者有意?还是无意?

英莲,不过是大观园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在众多有名没名的丫头里,为什么她有时常被提起的必要?

她的出现,究竟影射着什么?

掩卷细思,不作深究,只看简单的表面答案。英莲是甄家的女儿,甄家的女儿命运悲惨,真应该可怜。

那么,是不是在向读者提示,贾家的女儿,命运亦悲惨,应该可怜呢?

联系后文情节,贾家的女儿们,元春突然暴毙,迎春糊涂而死,探春远嫁,惜春遁入空门。哪一个的结局,都令人唏嘘。这贾家的女儿,也真的同样可怜呢!

如果英莲的作用,真的是在影射贾府女儿,那么作者对英莲的用心,应该是有意这样安排的。

其次,漫不经心?别有用心?

这一回里,那个连相貌都没有的门子。是个可怜又不值得人同情的小角色。

他自以为和老爷是贫贱之交,自告奋勇为贾雨村贡献护官符,出谋划策,到头来,落得个发配的结局,也是活该。

他尽心竭力保贾雨村的官阶前程,想借东风而起。却不回头想想,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能给他什么未来?

他读懂了人情世故,却栽在人心险恶上。他不被发配,谁该去?

在他拼命拍雨村马屁,刚刚献出护官符的时候。

雨村尚未看完,忽闻传点,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忙具衣冠接迎。有顿饭工夫方回来。

回来后,门子接着为雨村讲护官符。

这一小段文字,插入的突然,又没有下文。在以前阅读的时候,直接忽略过去。

现在看,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笔,其实是精心安排在此的。非但不是闲笔,还特别的重要。

雨村刚刚看了护官符,知道了贾史王薛之间的关系。而自己经手的案子主犯,正是好大雪之薛。

恰在此时,来拜访的这位老爷刚好姓王。怎么那么巧?不用想,也可以猜出是什么人,为什么事而来。并且谈了一顿饭的功夫呢!可见相谈甚欢。

作者在这里,真的做到了详略得当,疏可跑马,迷不透风。

如果我写,肯定会追出去,把雨村与王老爷的谈话写下来。使文字冗长拖沓。

而作者,一笔带过。王家已经来人过了,至于说的什么?看结局就成,不赘述了。

这里,雨村基本上对怎样判案,已有了决断,只是门子不知。

第三,薛姨妈的用心

在这一回的后段文字里,作者着重描写薛蟠之为人。

借门子之言说:

“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他『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

后文又表:

薛蟠为人,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个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景而已。就是人命官司,却也视为儿戏,自谓花上几个钱没有不了的。

这么一个坏透了的人,也不是没有畏惧。舅舅王子腾,就是他的死穴。所幸,王子腾在他们来京时,已升迁外任了。

而薛姨妈,不会让儿子遂意的。千方百计住进了贾府。

薛姨妈的小算盘,认为好呆有姨夫贾政罩着,儿子也不敢怎么过分。

殊不知,薛姨妈对贾政也未必了解。贾政,即假正经的意思。一肚子花花肠子,却要拿诗书礼仪充门面。不信,请看他的那些清客们,有一只好鸟没有?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是什么样的人,当然就聚拢什么样的同类。

所幸,作者不戳穿这层纸,只说贾珍是长房,推脱了事。

遇见这样的姨夫,薛姨妈的打算是注定要落空的。

没有意外,薛蟠在住进贾府前,百般的不愿,而住进不上一月,便再也不说搬走的事了。他已经找到组织了。

书中说:

“谁知自此间住了不上一月,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纨裦气习,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直至读到最后一句话,“薛蟠比当日坏了十倍。”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写薛蟠怎样的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为写贾府的怎么坏作铺垫。

表面上写了那么多薛姨妈的小心思,其实隐藏着作者的大布局呢!

还没正面描写贾府的大厦,已经腐朽到什么程度,先从侧面比较提示一下。

在此,心里先警醒留意着。后面文中,描绘的那些花团锦簇,其实不过是大厦崩塌前的幻象而已。

老师们常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自己没有对一本书读过百遍,但是,读每一遍,都自有不同的发现。如此足矣。

作者:上林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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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究钗黛,情景代入——读红楼学写作(6)

《红楼梦》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在这一回的开始,作者便首先交代了贾母怎样疼爱黛玉,与宝黛的日常。
书中道:
“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顺,似漆如胶。”
这是一段描写宝黛和顺的话,可怎么看,都像是描写一对小夫妻的恩爱。
在贾府的权势顶端,站着老祖宗贾母。《红楼梦》这本书里,贾府是必将败落的。难道,这个结果,都是那些子孙们不肖带来的吗?
难道贾母就没有责任了吗?
作者在此书中,是很少做出评论的。在前文,也只说过薛蟠被贾家子侄们“引诱得更坏了”之语。后文也曾借柳湘连之口说:“你们两府,除了这门前的石狮子,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此话不假,一直被所有人追捧成神的主角林黛玉,不是小小年龄便相思成灾,最后送了性命吗?这在现在,也是早熟少女。
而这腐朽的大厦,怎会是一天两天变成这个样子的?
从宝黛日常起居安排看,贾母也有退波助澜的作用。
那些大家的规矩,不过是作出来象征身份地位的。
像宝黛二人,也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了。怎么还住一个房间?他们不是大户人家吗?不是规矩很多吗?难道不知道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吗?
还有贾母在后文中,平息王熙凤夫妻的风波时,还说过,“年轻孩子们,馋得跟猫儿一样。谁也保不住。”
看来,在贾母的意识里,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计较。
想想也是,饱暖思淫欲。他们衣食无忧,又不想着博取功名,就只能在男女情事上花费功夫了。
所以,贾府的败落,贾母也是有很大责任的。
宝黛相恋,也是她间接促成。大概,一开始她就想让黛玉嫁给宝玉吧!

二,
这一回,第一次把宝钗与黛玉放在一起作比较。
这让我有兴趣追溯她们性格的成因。
先说黛玉,在自己苏州家里时,弟弟三岁上死了,她又自幼多病。而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所受到的宠爱,可以想象一下。
失去孩子的林如海夫妇,肯定会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到她一个人身上。加上她身体不好,怕哪一天说不定就挂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的话,在青霉素与疫苗出世以前,一个小小的感冒,弄不好都可以要了人的性命。何况离离长大成人,每个人还要经历各种关口?
幸亏她们家有钱,这换成平常人家,黛玉早死了。
到了贾府后,更是得贾母的宠爱。要知道,贾母可是老大,还有宝玉那么喜欢她。她汇集了最有分量人的爱,加上自己人也漂亮聪明。
她是不必长出情商,来对付周遭的人际关系。
在那么多爱里,她长成那样孤傲的性格,尖刻的为人,似乎是水到渠成的。用俗话说,就是贯的。所幸,大家对于孩子们,都是宽容的,还是有许多读者喜欢她。
下人们不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
而她后来的苦,也一样是应该得的。就像人生的高峰来的早了,剩下的都是下坡路,这也是规律。

三,
再说宝钗,文中说:
“那宝钗却又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宝钗的言行举止,用现在的人来说,就是情商高。
为什么她会是这样一种性格呢?
他们兄妹两个,父亲早死。而薛姨妈对儿子又溺爱。文中说:
“母亲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些。”
同样是一个父母生的孩子,同样的教育条件,为什么偏偏哥哥就长成了呆霸王,妹妹成了乖乖女?
毋庸置疑,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一定起了不少作用。
这种情况,移植到现在也是一样。家里如果有一个孩子特别受宠,那么肯定有一个孩子特别乖巧听话。这是差别争宠的自然体现。
想想宝钗,一路成长中,哥哥肯定没少惹事。薛姨妈,肯定没少操心落泪,哪里顾得上去宠她?
当薛姨妈难过时,一个贴心的女儿,是非常需要的。宝钗的性格,应运而生。开始学习体恤老妈,帮着打理家事。这本不应该是一个小孩子该做的。
所以,宝钗越能干,越会做人,就越证明她日子过得不像别人看到的那样优渥。毕竟,物质无法代替精神。
想想看,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年龄,正常的应该像黛玉一样自以为是,或像现在的孩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而她却拥有超出她年龄的成熟,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她时时处处都在意着别人的看法,有谁在意过她的看法?
后来嫁给宝玉,明明知道宝玉心里只有黛玉,可她还是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还被人骂成心机婊。
《红楼梦》中,黛玉的苦,所有人都同情,而宝钗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四,
回应文首,此回洋洋洒洒,文字五彩缤纷。说白了,不过是宝玉第一次梦遗。
但是这个第一次,被赋予了不一样的使命,任重而道远,担负着整本书所有人的命运。
这是作者喜欢玩的把戏,我们要看他的书,只能跟着他的思路走了。
日常里,宝玉每天与黛玉耳厮鬓磨,又遇到宝钗鲜艳貌美,加上平日里看得那些野史闲书,以及贾家子侄的耳濡目染,早已情窦初开。事有凑巧,让集黛玉宝钗二美与一身的秦可卿一勾引,不胡梦颠倒才怪呢!
我感觉,宝玉是被环境生生被催熟的。就像现在喷了激素的西红柿与西瓜。
可偏偏还要冠一个“情”字,真是作者的狡猾。
记得,在糊涂官贾雨村想昧良心的时候,就对薛蟠,冯渊,英莲三个人做了一番推解。最后名之,这正是梦幻情缘。
一件贪赃枉法的事,冠上情字,马上扑朔迷离起来。
作者在后文,还要大打情字牌呢!比如,黛玉还泪,就值得好好深究一下。这里就不多说了。
不过,对宝玉的事,还是要提醒一下,少年,以后,要多参加文体活动、调整有规律的生活、把精力分散一下,避免睡前阅读等等。

五,
在这一回中,只感觉到作者才气逼人,阅读量很大。那么多的诗词,一时半会还真的学不来。
不过,在宝玉睡在秦氏房中一段,感觉很有意思。
文中说宝玉:
“刚至房中,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宝玉此时便觉眼饧骨软。”
不知为何会这样?难道这香带着迷情作用吗?作者没有详说,不得而知。
只是“骨软”这个词,在其他人的文字里,好像是用在登徒子身上的,现在用在一个孩子身上,是不是作者有意呢?
接下来,宝玉所见,皆是与情色有关的典故。
在这里,不知道秦氏对宝玉用的什么方法,反正宝玉看房间里什么东西,都与自己看的闲书扯在一起。
什么掷伤太真乳的木瓜,红娘抱过的鸳枕……好像此刻的作者自己就是宝玉。在之前之后的文字里,作者都是一副写新闻报道式的方法,只述发生了什么,不作评论。
而此时,却带着读者一起,用宝玉的眼,宝玉的心,宝玉的见识,宝玉的想法,进入宝玉的梦境,呈现宝玉的潜意识。
这个梦里的仙子,大概也是宝玉心里的仙子,太接地气了,倒像是一个拉煤保纤的老鸨,什么事都操心。
作者在这里,作的就是代入,现在网络小说非常常见的手法。
在梦里,宝玉终于和集二美与一身的可卿,成了眷属。

文章结束,说实话,对那些判词,没有产生一点兴趣。
用现在人的话来说,就是剧透,这是多么扫兴的事?
可作者偏偏要这样做,让人不解其用意。
而只有在此书是残本的前提下,此回才有重要的存在价值。
所以,私下以为,说不定此书真的是特意留个残本,也未可知。

小人物的大作用——读红楼学写作(7)

一,袭人的底线
《红楼梦》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文章一开始,作者就写了袭人与宝玉,试了景幻仙子梦中所授之事。
这里感觉,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应该发生那样的事,毫不突兀,顺其自然。
怎么会这样?大户人家,不是规矩更严吗?主仆之间,不是有着等级界限的吗?这里怎么什么都没了?宝玉一求,袭人就应。
联想起后文,袭人对宝玉的忧心忧虑,怕宝玉一天天大了,与女孩们之间生出不好的事来,伤了脸面。此刻她们做的难道就是很体面的事?
看袭人行止,真的是贤淑安份。后文的作为,让王夫人都另眼相看,还特意暗中提了工资到姨娘的份例。
对比现在,随随便便就和宝玉苟且了。真让人对她标准不一的作为不齿。
她的这种想法,如果换到黛玉身上,也可以先把生米作成熟饭,贾母或许为了大家的面子,提早为宝黛完婚,也未可知。
只是,她的这种作法,是依据什么作出的决断?
不必细想,当然是贾府的大环境了。就像我们现在人的做法,是依据现在的周遭大环境,作参照物是一样的。
也许在袭人眼里看多了,谁与谁不应该怎么,就怎么了,谁又与谁的主子,怎么怎么,后来就怎么了。
这种事太多,数不过来。而自己跟主子,如果也做同样的事,可能别人也说不得什么,大家都这样。
作者在这里,用一个被贾母王夫人,这些领导阶层都认可有好人品的袭人,来作此书的第一件苟且之事。对贾府的腐朽程度,划一个对比线。
让读者一眼就能看出,好的还这样,坏的还不知道坏到哪里去呢?袭人的底线已经是贾府的上线了。

二,周瑞家的体面
这一回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走的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路子。
周瑞家的,是贾府的体面奴才。刘姥姥女婿的先人,也曾帮过他们。在这里,作者在她身上,也费了不少笔墨。不过,她还没有资格让作者写出容貌露个脸来。却着意提了她还有个丫头。
文中表:
“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
瞧瞧这气派,连下人都有使唤丫头。主子的豪奢就不必说了。
不是有人说,写东西,要想写他的美,就写她的丑。丑的时候就已经沉鱼落雁了,美的时候,肯定是美出天际。
此处,写贾府一个下人就如此体面排场,不用说贾府的威势了。我们可以依照周瑞家的作比较,打开我们的想象力,畅想一下贾府有多豪奢。

三,刘姥姥的作用
在红楼梦里,刘姥姥一直是一个次要角色的存在,她与贾府没有什么必要的联系。表面上看,不过是一个打秋风的穷婆子,大观园取乐的女清客。
这些想法,是以前的印象。而现在,再读此书,发现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她的存在,非常重要,与黛玉呼应,一外一内,一远一近,对贾府作了全面的描写。
刘姥姥在整本书中,出现了三次。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大观园落成。第三次,是判词中的预示,搭救巧姐。
她出现的规律,是红楼梦开篇,贾府运势的巅峰,贾府的败落。
无独有偶,林黛玉也是在书的开篇进了贾府,她见证了大观园的兴衰,最后她死了,贾府接着就败落了。
由此看,《红楼梦》一书,是由林黛玉,与刘姥姥两条并行线,用不同的视角见证贾府的没落过程。
只不过,黛玉在内,以参与者的身份见证。刘姥姥在外,以旁观者的角度见证。
不信请看,她们进贾府时的描写区别。
黛玉所见:
“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盒。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

黛玉在进贾府时的一应所见,都是说得出名字的。这也符合林黛玉也是富贵人家的身份。

而这一回刘姥姥看到的,就像我一样,没有见过什么,只觉得好,新奇,却叫不上名字来。
比如:
“上了正房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象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刘姥姥此时只有点头咂嘴念佛而已。”
这情形,我觉得自己到了现场,也会是这种反应。什么东西都叫不上名,只知道满屋里东西都是耀眼争光,叫人头晕目眩。高兴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再说穿着。
黛玉看到的王熙凤: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
刘姥姥看到的平儿:
“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便当是凤姐儿了……”
黛玉与刘姥姥,从眼界上分清了她们各自的身份,地位,家世。
可在阅读上,她们的功能却是一样的。刘姥姥虽然是个小角色,其作用,也不可小觑。

四,冗长的开篇
重新细读《红楼梦》,的确学习到了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的原因。
但是,至今尚没有一本书可以称之为完美,这也是事实。
我们阅读前人留下的经典,也不能奴性地全盘照收。精华的部分就留下,糟粕则摒弃。
细读文字,真的是字字珠玑,口齿生香。可也不能否认,小孩子们的确不爱看的事实。
书到此回,已是第六回了,正文才刚刚开始。
文中表:
“且说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三百馀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正思从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写起方妙,却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这本书出世的年代,大家都是慢生活。闲来无事,砌一杯茶,捧一卷书,慢慢细看,一边看,一边猜测着后面的结局,也未尝不可。
但是现在,抽出整块时间看书,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谁还有时间与耐心,看了五回才进入故事的开头?
如果作者活在现在,怕一个沉重的开头,就把自己的好作品压死了。
不过,瑕不掩瑜,纵然有太多的人说着《红楼梦》不好看,也有更多的人拿起来细读。
我就是那个说过不好看,又拿起来细看的人。

祥和下的暗涌——读红楼学写作(8)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这一回,从题目看,一派繁华安逸,要写的事也都是温香软糯,什么夫妻之间的恩爱,朋友间的厚密。
可是,透过那些看似无意,又琐碎的小事,就把家府骨子里的霉烂,从罗绮影里隐约透露出来。

一,婆媳暗斗
有人的地方就有明争暗斗,越是离权利最近,财富最近的地方,斗争越激烈。
贾府也不例外 ,看上去母慈子孝,一片祥和。可从这一回里,下人周瑞家的送宫花一段的做派看,那都是假像。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跟着从娘家过来的人。她从王夫人当姑娘时,就伺候在左右。几十年来,要说谁最懂王夫人的心,怕只有这个老奴才了。
她的行为,都是跟着王夫人的心思在走。虽然上面还有个老太太,但那是隔一层的主子了。
薛姨妈让周瑞家的送宫花,她首先送了三位姑娘。按常理说,接下来应该送黛玉了。
因为,一来因为黛玉是客。二来,大户人家,小姐比媳妇们更尊贵些。三者,众所周知,老太太最疼黛玉了。如果按讨好的次序,怎么说,都不应该最后给黛玉送花。
可周瑞家的偏不,她要按自己的意思,先送给最有用的凤姐,最后才是黛玉。
这是谁给她的胆子?她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了,是她不懂规矩吗?肯定不是。还有谁比她更熟悉这里的形势与每个人的脾性?
从她那么得势的现状看,这种底气的来源,必是王夫人无疑了。
按说,贾母偏爱的是王夫人,她们婆媳应该没有什么矛盾才是。
可偏偏在开头,周瑞家去回王夫人话时,文中却表:
“见王夫人正和薛姨妈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话”
若是其他人的姐妹间,家常话长篇大套,也可以理解。可这里为什么偏偏是安分的王夫人?
看她的现状,家里事有侄女代管,时时向她汇报。又有权力又不需费力劳神,儿子婆婆带着,还有什么要长篇地说?
还有贾母,疼爱孙子孙女把他们都聚在自己住的地方养着,也难理解。
怎么让人想起电视剧《大宅门》里,二奶奶把杨久红的孩子自己抱来养。感觉她们是一样的目的呢?
如果贾母仅仅为疼孙子,那么贾环不是孙子吗?还有贾兰这个重孙,更应该带在一起才是啊?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玉儿像国公爷当年”吗?
看来,她们婆媳之间,也只是看上去十分美好罢了。

二,家奴弄权
整本《好楼梦》,描写贾府弄权作恶的事,在后文出现许多。从通篇看来,似乎是贾赦,贾珍等人纵容的。
但是,《红楼梦》的第一件弄权事件,却是出在以贤良淑德,行善信佛著称的王夫人手下。
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作者特意安排?
文中周瑞家的正去送宫花,看见自己的女儿来了。告诉周瑞家的:

“你女婿因前儿多喝了点子酒,和人分争起来,不知怎么叫人放了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所以我来和你老人家商量商量,讨个情分。不知求那个可以了事?”

瞧瞧,且不究谁对谁错,遇上了官司,来贾府一求就成了。看样子,这种事不会是一次两次,已经是轻车熟路了。而周瑞家的,也不过贾府一个奴才而已,就有那么大的能量!
接下来,周瑞家的听了道:
“我就知道。这算什么大事,忙的这么着!你先家去,等我送下林姑娘的花儿就回去。这会儿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闲儿呢!”
这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我就知道。”
她知道什么?后面隐藏着什么话?是不是想说,你一来就知道没有好事,你女婿又惹事了吧?
“这算什么大事?忙的这么着!”
听周瑞家的这口气,一定经手过更大的事,才可以历练出这么淡定的心态。要是平常人家,一说起官府,先吓得六神无主了。而她一个奴才,就可以如此老道,这究竟作了多少弄权的事,还真的难说啊!
“这会儿,太太和二奶奶都不得闲呢!”
这句话,明白供出了幕后指使。她一个奴才,除了向她说得上话的主人去讨人情,还能去哪里?她是太太的陪房,最能说得上话的地方,当然是王夫人这里了!二奶奶不过是年轻一辈,或许王夫人现在不愿多管闲事,都交给二奶奶了吧?
从王熙凤的做派,应该是得到王夫人默许看的,或许王熙凤就是王夫人的一脉传承。
从周瑞家的行为反证,这王夫人以前做过的恶事,可是不少啊!
而偏偏王夫人还是贾府里的善人,那么,坏的呢?能坏到天际了吧?
从这细微处洞察,贾府不败,天理不容。

三,子侄不肖
一个家族的败落,有许多因素组成。其中子孙不肖是重要的一环。
不论一个国家或一个家庭,要想崛起或长久,人才是第一位。没有人才,就没有了未来。
全书中最伟光正的主角贾宝玉,却是充满了丧的气质。身在罗绮丛中,他所谓的爱物,也不过是不知人间烟火的浅薄与自以为是。
比如,赞晴雯扇子撕得响一节,与历史上“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贾府的未来花朵,只想在祖宗的庇荫里,作一个富贵闲人。看他对贫婆子刘姥姥的怜悯,对丫头们的平等对待,真的是贾府的一股清流了。
他亦不知大厦将倾塌,灾难之临近,一味沉浸在富贵丛中,日日欢歌。
在这一回里,宝玉与秦钟一见倾心,为两个人可以厮见,迫不及待地要准备着去读书了。
书中对秦钟外貌的描写说,
“果然带了个后生来:比宝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更在宝玉之上。”
看这些描写,似乎用在女儿身上更合适些。
似在宝玉之上,原来我们推崇的男一号,也是如女儿般风流俊俏的。
无独有偶,在前回里,对贾蓉的描写也与此类似。
“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
这苗条与清秀都用在男性身上了,那么女儿家只能用豪放不羁,粗狂伟岸了吧?
古人有句话,大致意思是,一个家族或朝代的没落,都会出现各种物序颠倒的预兆。
这些不男不女的畸形审美,大概是贾府最先撞响的丧钟。

四,淫 乱 聚糜
大到一个国家,小至一个家族,最后的没落衰亡,都与一个“淫”字分不开。
有一句话,叫做“饱暖思淫欲”。在物质生活有了保障之后,人便产生了对动物本能欲望的满足。
像贾府这样的家族,当然不能绕过这个坎儿。
且不说几十岁了,动不动放一个丫头在房里的贾赦,也不说后文与儿媳有私的贾珍。只说以厉害出了名的王熙凤。
在这一回的结尾处,尤氏打发人送秦钟回家。偏偏就派上了焦大。
这个曾经背主子逃命的奴才,依靠那点功劳,谁也不放在眼里。
这三更半夜送人的差事派下,捅了他的马蜂窝。惹得他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骂。闹到最后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抖出来了。
“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很有意味,当时送王熙凤宝玉出来的,可是一大堆人,包括尤氏,秦可卿。可偏偏后文这样写:
“凤姐和贾蓉也遥遥的听见了,都装作没听见。”
为什么是他们两个人装作没听见?作者在这里,是个八卦的高手。故意露一个大破绽给读者。并且说,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啊!
而我知道,高明的作者,都会留下空白给读者。在阅读思考的同时,理解了作者的用意。
王熙凤,那么厉害的人,谁敢打她的主意,不是找死吗?像后文的贾瑞。
如果贾蓉与凤姐有私,估计凤姐主动的成分多一些。那些所谓大家小姐的脸面,竟都丢尽了。落在一个下人嘴里,也是讽刺。
瞧瞧这一家子的肮脏事,他们不败,谁败去?

五,明暗照应
在读完这一回时,好像没有注意到题目所说情节,送宫花贾琏戏凤姐。
感觉没有看到贾琏出场啊?是不是作者失误了?
又翻回去,仔细阅读,才发现,真的有这个情节。而这个情节的存在,是表现夫妻和美的,对应后文宝玉与秦钟要一起读书的朋友厚密。
可是,这个夫妻和美的情节,人物连面都没有露。只是在外围描写,一笔带过。
不由细想,作者为什么会这样?
再回头联系看过的几回,忽然发现,似乎每一回,都是如此。一个详写,一个简略。
在第一回 里,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用足了笔墨,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一笔带过,只是为后文设了伏笔,
第二回 里,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只是提了一下,丰满了故事的细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用了大量的篇幅,来介绍贾府的背景。
第三回中,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如海只是配角,没有了不行,多写无益。接外孙贾母惜孤女,贾母是重要的人物,作者把重心自然要放在她身上。
接下来的三回,好像都是如此。每一回,都把笔墨重点放在一个内容上,另一个浮光掠影轻轻带过。
而这一切,此时方明白,都是作者精心安排的。
如果说,以前只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红楼梦》是一部经典。而究竟怎样的经典,却不知体现在哪里。
在忽然发现这个细节后,再联系自己学写作时对小说的构思过程。从灵感,到提纲,再到人物背景设置,那么漫长的一个艰苦历程。
如果按照作者的这种设置方法去写作,我想,仅一个设置就阻挡了许多人。
有人说,作者是经历过,才能写出那么庞大的内容建筑。
可经历过富贵的人,也很多。能把经历写出来的,有几个?能这样写的看似自然天成,其实步步为营,收放自如的,又有几个?
世上有一种风景,远看气势恢宏,亭台楼阁,近观纤毫毕现,玲珑有致,那就是《红楼梦》。

上帝流眸看豪门——读红楼学写作(9)

第八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如果说在第一回作者用俯视角度,带读者远看《红楼梦》,第三第六回镜头平移浏览贾府。
那么,在这一回里,作者用笔作镜头,近距离聚焦宝,黛,钗三个人的日常琐事,绘制一副冬日儿女闲趣图。
在感受着这些含嗔带笑,流香溢彩的画面同时,目光回溯,看往《红楼梦》的开篇。
蓦然发现,作者旖旎多变的视角转换,像上帝流动的眼睛,带着读者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忽清晰,忽虚化地带读者,了解着贾府豪门的一切。
一路看来,在读者毫无察觉的时候,作者悄悄不断地转换视角,展现一个流畅自然的故事。

一,那些直白的名字
此回开端,说宝玉出门看宝钗,遇见了闲杂人等。本没什么可说的,可是看到名字,不由人好笑,似乎个个都与贾府最后必然败落的结局有关。
便想起从前,和朋友闲聊《红楼梦》的名字时,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来。
大概,这一回内容的基调是轻松愉悦的,所以作者特意,在开篇预热一下读者的心情吧!
文中说宝玉一出门:
“偏顶头遇见了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走来。”
清客相公,那是有钱人身份的象征。想当年,孟尝君门下,曾有食客三千,声名赫赫洋洋。后来,历代有身份的人,身边也都有清客跟随。
但是,这些权势的附庸,都做些什么呢?作者很直白地告诉读者说,他们就是爱“沾光,善骗人”罢了。
原来如此!看到这些名字,不禁让人莞尔。
接下来宝玉,
“转弯向北奔梨香院来。可巧管库房的总领吴新登和仓上的头目名叫戴良的……”
这名字更妙,吴新登,也就是无心戥。戥,以前的称盘星。原来,管库房的是个没心称,这贾府还能好得了吗?
戴良,谐音大量,往大了量的意思。偏偏又管库房。出库房时,都尽管往大了量。要知道,寻常那些生意人,可都是想尽办法往小了量的。人家贾家,却反其人性之道行之,都是往大了量啊!哈!
后面紧接着一个买办,叫钱华。得,买办买办,就是可劲花钱呗!
就这三个人,一个没心称,一个往大了量,一个可劲花钱,就算贾府是个金山,也架不住啊!不被掏空才奇怪呢!

二,醋到恰当方有味
且说宝玉来看宝钗。外面天冷欲雪,房间里暖洋洋的,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
这是多么闲适的时光!正适合发生一些旖旎的小故事。可巧,宝钗就兴起要看宝玉的通灵玉的念头了。
两个人交换着互看了彼此的玉和项圈。书中说: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里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
作者在这里的写作手法,与前几回一样,一详一略,互相照应。
此处,对应回目的“金莺露微意”,用的是略写。
但是,简单的文字,却有着很大的想像空间,留给读者。文中没有直接写莺儿发呆,却借宝钗的口说了出来。
莺儿为什么发呆?那是因为她和宝钗都知道,宝钗的项圈要有一个有玉的相配。现在,这个玉不是出现了吗?并且上面的字竟然和自家项圈上的是一对。怎么不让人惊奇而发呆?
估计宝钗当时要看玉,心里也是存了私意的。可是,她是来待选的,也知道分寸,怕莺儿说漏了嘴。所以赶忙提醒莺儿,但还是没有挡住,让她脱口而出,“这和姑娘项圈上的字是一对。”
这里的“金莺露微意”,只是宝钗莺儿看到通灵玉上的字,心里微微一动。
那边,紧接着黛玉就半含酸了。这酸味也不多,但读者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在黛玉未进门时,想必在门外已经听到,宝玉闹着要吃宝钗的冷香丸了。心里已经生了醋意,及进门不过是隐而未发。待宝钗劝宝玉不要吃冷酒,宝玉乖乖地听话了。黛玉的醋意,已是要溢出来了。
便趁着雪燕送手炉来借题发挥:
“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
宝玉当然知道是说自己的,也无话可回,只得嘻嘻一笑作罢。
这是第一次把三个主角放在一起,展现她们之间的微妙关系。
那边,莺儿刚刚在心里惊叹,“我家姑娘的另一半在这儿呢!”这边,黛玉已经吃了醋了:“哼!我的话不听,人家的话当圣旨!”
这里的醋,没有打翻了醋坛子,弄得乒乒乓乓,人仰马翻,像后文的凤姐。只是轻轻掀开了盖子,淡淡的醋意里,还透着香味呢!
此时,外面下起了雪,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儿女们,围炉吃酒,衣影缤纷,俏语娇音,含嗔带怨,画面真是美不胜收。

三,上帝有双流动的眼
初学写作,多少了解一点关于视角的皮毛。知道上帝视角,是一种无所不知的万能视角。
许多小说,都采用了这一视角,但也不尽然,一本书里,不时会有其他视角的穿插。
在这一回,作者忽而以宝玉的角度看宝钗,忽而又借宝钗的目光看宝玉的玉。看世界的角度摇曳生姿,无所不至。似乎是上帝万能的眼睛。
仔细回想前几回,与此回的写作视角却完全不一样。每一回,重点借助特定一个人的眼光。
在第一回里,作者借石头之语推演《红楼梦》,为本书作前言引子。
第二回里,又借冷子兴的嘴,演说荣国府,让贾雨村配合着,把贾府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
而第三回,则换成了黛玉,借黛玉的眼,我们看了荣府近距离的豪奢细节。
在第五回,读者又跟着宝玉游了太虚幻境,看作者精心排布的十二钗棋局。
第六回,让刘姥姥领着我们,仰视了豪门的气派威势。
等到第七回,又借周瑞家的行为,了解了贾府潜藏的暗涌。
此时,忽然发现,在《红楼梦》里,上帝的眼睛无所不在。
他可以是一块石头,可以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也可以是闺阁弱质,更可以是乡野村妇。
可以是倚主作恶的奴才,还可以是博爱平等的公子。
上帝的眼睛落在谁身上,读者所看到的内容,都带着被附着这个人的特质。
这样以来,同样的风景,在读者眼里,像换了不同的滤镜一样,更换着不同的色调。
没有仔细留意之前,这种俯仰生姿的美,还没有被发现。当体会感受到这种美之后,才知道自己在学习写作中,对视角一词理解的谬误。
视角,不单单是一种简单的叙述方式。更是一种灵活多变,服务于内容的一种技巧。他根据内容的需要而变化,没有定形定式。每一种变化背后,都带着心理活动演变的成分。
这就是自读《红楼梦》以来,最大的收获。

紧敲慢唱文外意——读红楼学写作(10)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在这一回里,主要的故事情节,就是宝玉的小厮茗烟大闹学堂。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插曲,却让作者写得像一场戏一样,剧情越是紧张处,却紧敲慢唱,兀自细细道来。
把这一场风波后面的千头万绪,勾连纠缠,给读者理得清楚,讲得明白。
像耐心地剥一颗洋葱,一层一层,有条不紊。
在故事结束,读者也看明白了,贾府原来已经腐烂到骨子里了。
作者之意,似乎不在闹学的风波上,更在隐藏在风波背后的隐私。

一,风波的起因
此回一开始,宝玉便忙着要与秦钟一起去上学。当然,他的忙是习惯性的无事忙。临走前,还惦记着和黛玉一起作胭脂膏子呢!
只是一但有了秦钟,那些姐姐妹妹们,便一概扔在脑后顾不上了。
这秦钟与宝玉,究竟是什么关系?以至于如此急慌。不由人不产生疑惑。
不管读者如何猜度,宝玉可是本书的男一号,作者是不会对他用贬义的词的。即使是不光彩的事,也要用含蓄委婉的笔法。
此回即是如此,作者绕着弯子,说明了宝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就在宝玉与秦钟入学不久,已经在学堂里流出了绯闻。
文中说:
“二人又这般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嫌疑之念,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
再说薛蟠,薛蟠从一出场,就是以负面人物形象出场的。作者对他,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包庇。
“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说来上学。”
瞧瞧,这就是差别对待了。宝玉来读书的目的,与薛蟠一样,却被说得那么委婉。
但是很快,事实证明了宝玉与薛蟠是同样的人。很快,与薛蟠的两个朋友香怜,玉爱,勾搭上了。所谓同声相应,即是也。
文中表:
“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
有道是物以类聚,再别说宝玉有多高洁的话了。看这描写,真的不堪入目,还怎怪别人说闲话?
作者在这一层,剥掉宝玉纯情的外衣。不知道贾政得知,会有何感想?

二,微波泛起
这日,刚好老师贾代儒不在,呆霸王薛蟠也不在。只有缺少威望的贾瑞,在照看大家的秩序。
趁此良机,秦钟和香怜便私下出去说话,恰巧被同学金荣发现了。
这金荣,也不是省油的灯,曾经和薛蟠是好友。因为香怜玉爱的出现,受到薛蟠冷落。心里想必早存芥蒂,此时,被他发现两个人有私,必不肯轻易放过。
于是,一场同学之间的小风波产生了。争执无果,秦钟与香怜便去助教贾瑞处告状。
这里,作者又慢慢掀开一层。原来,贾瑞更是个没行止的。也曾经是薛蟠的旧好,他心里与金荣一样,也吃着香怜玉爱的醋呢!
现在权利在手,不用白不用。哪里还想起自己的责任是干什么的?只是,秦钟与宝玉交好,不好意思发落,你个香怜没什么动不得的。
文中说:
“虽不敢呵叱秦钟,却拿着香怜作法,反说他多事,着实抢白了几句。”
此时,矛盾的幼芽,在空气中迅速的生长着。酝酿着更大的爆发。
纵观学堂的各层结构,连助教贾瑞都是那么龌龊的货色,这样的地方,能教出什么样的人才?能不闹出乱子?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纵然贾政再想让他们的子侄出人头地,怕也是痴心妄想。
在这里,作者不急不慢,往细了说去。读者心里也逐渐明白了恩怨的来去。

三,挑拨离间

没有意外,顽童之间的小摩擦正在升级中。
这惹恼了一个人,贾蔷。
他何许人?关他屁事?
书中说:
“原来这人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得还风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亲厚,常共起居,宁府中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专能造言诽谤主人……”
此处,作者写贾蔷与贾蓉关系厚密。在前回里,写贾蓉与凤姐无间。这之间的联系已经捋清了。而贾蓉与秦可卿是夫妻,偏偏不写她们的恩爱。相信读者都心知肚明了。
在这里,贾蔷来上学目的和大家都是一样的。
“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仍是斗鸡走狗、赏花阅柳为事。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因此族中人谁敢触逆于他”。
秦钟怎么着也是秦氏的弟弟,眼看被人欺了,他当然得出头了。
但是,他亦思虑甚多,这里的人,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一不小心,便得罪了薛蟠。怎么使得?
于是,便包藏着祸心,假装小解去挑唆宝玉的小厮茗烟。
作者在这一层,又深扒贾珍贾蓉父子不为人知的肮脏事。一层比一层霉烂。
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里道,少年强则国强。这句话,也适合《红楼梦》。少年弱则贾府弱,少年腐烂则贾府腐烂。
此回作者写的人物,宝玉,贾蔷,包括贾蓉,可都是十七八,十五六的少年。看他们的行止作派,估计贾府的大厦,真的离坍塌不远了。

四,大闹学堂
茗烟一听贾蔷的挑拨,便火冲脑门。
文中说:
“这茗烟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得了这信,又有贾蔷助着,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说:“姓金的,你什么东西”
故事的高潮部分来了。
可能这才是豪门奴才真实的样子。平日里,无故都要欺压人。何况现在似乎受了委屈?正是耀武扬威的好时机,岂能错过?只嫌事小呢!
茗烟一进门就骂金荣,大家都是年轻气盛的孩子,金荣岂是吃软饭的?好呆他也有薛蟠撑腰呢!擒賊先擒王,便伸手去抓宝玉。
他的朋友,也暗中动手相帮。
多米诺骨牌,在此时推到,相关不相关的,都卷了进来。一时场面大乱。
而作者,却一丝不乱,把一个乱哄哄的学堂,按照事情发生的次序关联,一笔一笔展现出来。
贾瑞此时,哪一个人都不听他的。直到吵闹声传到外面,宝玉的大仆人们以及李贵听到了动静,方从外面进来喝止了。
一场混战结束了。
作者开始盘点战果。
“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打去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
宝玉发脾气要收书回家告老太太去。秦钟还在撒娇着哭。
“有金荣在这里,我是要回去的了。”
贾瑞与李贵,正使尽了本事在平息宝玉的怒气,作善后处理。

一场顽童之间的风波,在作者笔下,尺水生波,煞是好看。起因处,娓娓道来,发生时,低回克制,高潮处洋洋洒洒,结束时戛然而止。
而读者,在阅读一场闹剧的同时,了解了隐藏在人际关系后面千丝万缕。
这不过是龌龊与龌龊,肮脏与肮脏之间的矛盾。
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是非对错,有的只是谁的后盾权势更大罢了。
阅读结束,忽然对宝玉产生了厌恶感。
一直以来,大家都被动地接受宝玉的正面形象。没有属于自己的思考。
现在想来,其实宝玉与薛蟠之间的差别,不过是宝玉对别人的博爱,是出于平等自愿。而薛蟠则是弄性使气,自己喜欢就强取过来。
宝玉的爱并没有比薛蟠高级多少。他们都是出于对自己情欲的放纵。

烘云托月——读红楼学写作(11)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一,人穷志短
上一回里,讲了茗烟学堂闹事,众人压服着金荣给秦钟磕头陪了不是方罢。
金荣回到家里,自然要把委屈,向自己的老妈说了。这也正常,都是年轻孩子嘛!
文中金荣说:
“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附学读书,也不过和我一样。因他仗着宝玉和他相好,就目中无人。既是这样,就该干些正经事,也没的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只当人家都是瞎子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撞在我眼里……”
金荣感到委屈,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还年轻,没有领教过生活的严酷。哪里知道,委屈二字,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配说的。
他就如同初生的牛犊,自以为眼中的世界,是公平有序的。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让公理给他撑腰。可现实马上给它上了生动的一课。
她妈妈的话,道出了摆在他面前现实的残酷。
“……好容易我和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又千方百计的和他们西府里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儿。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么?况且人家学里茶饭都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体面衣裳。再者你不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也帮了咱们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想找这么个地方儿,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的还难呢!”
金妈妈的话,逻辑清晰,层层递进,竟没有半句闲言,每一句都击打在金荣的要害命门上。
深究起来,不过一个“穷”字。
因为穷,金妈妈公然支持儿子依傍薛蟠,得些肮脏钱。因为穷,金荣只得忍气吞声,以色事人。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大抵如此。
任情尚性,是有钱人才可以的特权,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二,用心太过
金荣的姑姑璜大奶奶,从嫂子处得知侄儿受了气,便像一只充满气的斗公鸡,鼓着风要替侄儿讨个公道。
她的想法和侄儿金荣一样,认为秦钟和大家都是附学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再者,想必她也想在嫂子面前,显示一下自己本事的意思。那秦可卿,也不过是穷人家的儿女。在贾府里,她算什么?
踩低拜高,是她们这个圈子里,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当她鼓着风帆,竖着羽毛,来到宁府遇见尤氏后,怒气马上像被戳了一针,无声无息地便消失了。
在她经常沾光揩油的正经主子面前,她的变化,迅捷又熟练。
尤氏对金荣姑姑,诉说了一大堆秦可卿的话。话语中,流露着无尽的关爱与怜惜。从文字表面看,竟比对亲女儿还心疼。
文中尤氏说:
“连蓉哥儿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掯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儿的养几天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屋里来取。倘或他有个好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儿,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格儿,只怕打着灯笼儿也没处找去呢!』他这为人行事儿,那个亲戚长辈儿不喜欢他。”
从尤氏的话面上看,确是慈爱关照。
可作者的风格,向来写谁对谁的好,可不是说在嘴上,而是体现在行动上的。
比如贾母和宝玉对黛玉的好,宝玉对秦钟的好,袭人对宝玉的好。那都是确确实实落在行动上,真实不虚。
只有这里的婆婆尤氏,对媳妇的好,是说在自己的嘴上,讲与一个外人听的。
关于秦可卿的身世,一直是个迷。还有作家专门对她的身世作过仔细的研究。这里不再赘言。
只是,贾珍与尤氏,并非怜贫惜孤之人。看他们对自己妹子惜春不管不顾的态度,就可以略知一二。
可为什么偏偏对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贫家女,宠爱有加呢?
不管别人对她身世的猜测,在书中呈现出的,秦可卿能拿得出手的资本,就是色相。
作者笔下,《红楼梦》前段最出色的人物,无外乎钗黛二人。而秦氏集二美与一身,偏偏她的表字就叫兼美。这难道是巧合吗?
前回借周瑞家的口,说香菱有几分像东府里的蓉大奶奶。有几分像,便惹出了人命官司,那么秦可卿本人的魅力呢?
在第五回秦可卿的判词里写道: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既然,她的色相是最出挑的,那么与之发生的相关事件,也一定与色字有关。
婆婆尤氏还说,媳妇的病根就在“用心太过”上。
其中微义,不难察觉。
秦可卿是本书的关键人物,宝玉的性 启蒙者。
但作者没有正面描写过她,都是从别人的眼里看到的。
之前,作者零零星星从侧面一点一点透露着她的信息。
在这一部分,更是借尤氏之口,展示秦可卿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三,事实说话
这一回表面的主角,当然是张太医了。而作者赋予他的作用,好像是手术刀,借他权威的言辞,解剖了秦可卿华丽外衣下的腐烂肉体。
抛开别人对秦氏的猜测与评价,让事实说话,才是最有力的。
张太医的专业术语,读者自是不太懂得。幸亏他一层层按次序分析下来,多少也说了几句听得懂的。
文中说:
“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
秦氏倒是聪明的,否则也不会所有人都喜欢她。不如意事常有,则是人人都要面对的课题。只是忧虑伤脾费解,她为究竟何忧虑?
后面,张太医用了一个更直白的词“水亏火旺”,大家就明白了。这样的身体,就是长期放纵过度的结果。
更让人疑惑地是,前文尤氏还在人前表现出疼惜媳妇的样子,让人动容。
而这里,张太医则说:“这病是耽误了。”是谁耽误了?为什么会耽误?有意还是无意?值得深思。
作为老公贾蓉,从始至终,没有对秦氏有半句不忍怜惜的话,也是有悖常理。
刚开始看病时,他请张太医尽力的原因,是看好了,“得以使家父母放心。”
诊治完毕,反倒先问会不会死?
张太医道:
“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
这真的是太反常了,有点怀疑刘心武说秦氏是公主的观点。
反道觉得,是贾蓉与尤氏合伙,想害死可卿的意思。(大概宫斗看多了。)
至于贾珍与秦氏的不正当关系,所有读者都达成了共识。
在书本里,也早被焦大吆喝得满府皆知了。
而贾珍自己也不避讳,他与尤氏说:
“方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有些心里烦,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媳妇身子不大爽快。”
这儿媳妇有病了,公公捉急得别人从脸上都看得出。而儿子反倒没有一丝动静。这也太明显了。
后面,甚至贾蓉给老婆用药,都要亲自向贾珍汇报定夺。
宁府的人际关系,已经被作者很清晰地推出水面。

这一回结束,秦氏的为人,从内到外,让读者一目了然。
而作者,从头至尾,并没有切近镜头去描写秦氏。可让读者知道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联系自己,平日在学习写作的过程中,只会傻傻闷头代替人物作叙述。
原来,想表现一个人,一件事,不仅仅只有作者自己说,这一条途径。被表达事物周遭的所有一切,都是应该是会说话的。
像表达黑色,就要用白色来衬托,表达月亮的皎洁,就要用周围的云朵,来烘托主角的光彩一样。

辗转腾挪写情事——读红楼学写作(12)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读这一回时,中间停滞了许久。因为从故事情节上看,大概内容只是宁府为贾敬的生日排宴,凤姐带着宝玉去看望秦氏,在花园里遇见了贾瑞。
这个情节,似乎只是后文故事的过度。粗略一看,要学习的东西,没有像前几回一样,明显地出现在视野之内。
也可能随着阅读的深入,慢慢走近故事。不由自主流连在细节处,产生了身在此山中的感觉,弱化了最初阅读的初衷,从而一无所获。
合上书本,在停止阅读的这段时间,视线与心理视角与书本拉开距离。蓦然回看,新的脉络竟然清晰出现了。
我看到作者灵活多变的笔法,像一个武林高手,身法辗转腾挪,挥洒飘逸,运用手中的文字为剑,在紫禁之巅舞落满天星斗。
《红楼梦》是一本谈“情”的书,从故事开始,作者就已经打出了“谈情”的旗帜。上至贾赦强娶鸳鸯,下至小厮奴仆偷情。似乎每一回,多多少少都与“情”字有关。
作者对笔下不同人的不同“情”事,表现手法也如四季花开,各擅其美。

一,隔纱远望——宝玉与秦可卿
在红楼梦的开始,宝玉还是个孩子,每日与黛玉耳厮鬓磨,两小无猜。此时的宝玉,还是心思纯净的。
只是自从在秦可卿房间睡了一个中觉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氏近距离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动作,竟致宝玉看周围的东西,都带上了强烈的色 情暧昧之味。
文中说: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那些典故,都是艳书野史中的情节。为什么还这样?
作者在读者眼前,拉起一层纱帐,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影影绰绰的可以猜测得到。
以正常人的思维,作为长辈,作为小孩,如果秦氏对宝玉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暗示,宝玉绝不可能生出原始的本能反应。
但是作者不管读者的猜测,只给我们看结果。
“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秦氏便叫小丫鬟们好生在檐下看着猫儿打架。”

如果说秦氏什么都没做,是没有人相信的。在这一回里,宝玉和王熙凤探望秦氏,听了可卿的话,便难过得哭出声来。以及后文,听说秦氏死了,急痛攻心,生生吐了一口血出来。便是明证。
而我们,只能隔纱远望,自己给自己答案。

二,镜头摇移——宝玉与袭人
自从宝玉从警幻处习得技艺,当然得在现实中历练一下了。梦中得来终觉浅,要知此事须躬行。
袭人,便是最适合的人选。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具到,最是水到渠成。
与写秦氏不同,袭人按惯例,是早晚要给宝玉作房里人的。虽未公开,但在正常范围之内。
所以,作者对他们情事的描写,可以半公开化。像演戏的手法一样,含羞带臊,随着剧情的推移,袭人半推半就,最后幕布一拉,镜头一换,便完美剧终了。
许多舞台上的才子佳人的戏份,以及电影的镜头,都是这样处理的。
有原文为证。
“说到云雨私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姣俏,遂强拉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袭人自知贾母曾将他给了宝玉,也无可推托的,扭捏了半日,无奈何,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
在这里,作者就是摇镜头的摄影师,关键部分,镜头一切便换了内容。

三,文字马赛克——贾琏与王熙凤
按理说,夫妻恩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作者在描写贾琏夫妻这里,却作了隐藏设置。
题目上大张旗鼓地写着“贾琏戏凤姐”,内容却一笔带过。至今没有想明白,作者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只是这一段文字,和现在网络上图片的打码一模一样,很是有趣。
先上原文。
“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房门槛儿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的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着蹑手蹑脚儿的往东边屋里来,只见奶子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悄儿问道:「二奶奶睡中觉呢吗?也该清醒了。」奶子笑着,撇着嘴摇头儿。正问着,只听那边微有笑声儿,却是贾琏的声音。”

周瑞家的从薛姨妈处拿了宫花,分送给众姐妹,来到二奶奶这里。这可是她一心要讨好的正经主子。一进门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放出浑身的机灵劲来。
看见小丫头丰儿坐在门槛上冲她摆手,她自然心里明白,可读者心里却生疑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神神秘秘的?
周瑞家的蹑手蹑脚儿的往东边屋里来,悄悄问奶子话,而奶子也不说话,只是表情带笑撇嘴摇头。
这场景好有诱导性,更激发了读者的好奇心。
房间里到底发现了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是现在的电视剧,这样的镜头出现过后,会转到目的位置,来一个大特写,然后剧情转折点出现。
可是在这里,只出现了一句话,“只听那边微有笑声儿,却是贾琏的声音。”
作者用心铺垫,好像用许多箭头把读者指向一个地方。却并没有把读者带到现场,只影影绰绰露了贾琏的笑声。所有读者期待的场景,就像被打上了马赛克,一片模糊。
至于故事细节,反正设置已经安排好了,是隐秘不可描述的,连丫鬟婆子都不敢出声。人物嘛!贾琏夫妻两个,究竟发生什么?随读者自己发挥想象力去!
记得有一个名人说,真正的性感不是大量的裸露。套用到这里感觉也很合适,真正的感情大戏,重点的部分应该都打上码。

四,工笔细描——宝玉与钗黛
在《红楼梦》里,主角就是宝玉与钗黛了。作者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描写,可算是不遮不掩,光明磊落。
不知道宝玉的内心,有没有对钗黛动歪心思,作者没有写过。
但是,在兼钗黛二美的秦氏房里,可是发生了第一次梦遗。与袭人也有了自然的冲动反应。
要说宝玉对钗黛心思纯净,我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可能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吧。
反正我不认为宝玉就是什么君子,如果他真的是柳下惠,那么就不会与后面太多人有染了。
他之所以没有得手,大概是钗黛二人的心理底线比袭人高许多,以及作者刻意营造罢了。
在文学作品中,主角身上不仅仅自带光环,还带着作者赋予的价值观。他们出场,都是以伟光正的形象出现的,他们的缺点,也是为人物增色的。
宝玉与钗黛也不例外,他们出场的地方,都自动带着滤镜,营造出诗情画意的美好。
在第八回,三个人同时出场的情节里,作者用工笔重彩,绘制出一副儿女闲趣图。
外面,廊檐交错,天色欲雪。里面,炕热酒暖,香气浮动,小儿女们,衣影缤纷,俏语娇音透出重帘。
一段拈酸带醋的小故事,在三个人中间,微妙地发生着。无伤大雅,反添不尽趣味。
这一段,让人禁不住反复玩味,从中感受美好。
且复制来欣赏。
“宝玉此时与宝钗挨肩坐着,只闻一阵阵的香气,不知何味,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没闻过这味儿。”

“话犹未完,黛玉已摇摇摆摆的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管抿着嘴儿笑。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儿,黛玉因含笑问他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了呢!”

单独拎出来这些句子细读,音容笑貌呼之欲出,唇齿留香。
我相信,作者如果是个画家,绝对在工笔画上造诣高深。

五,口是心非——王熙凤与贾瑞
现在再看本回的主要内容,见熙凤贾瑞起淫心,又是用的什么不一样的写作身法。
在前面写过的袭人与钗黛,基本上算光明正大的,作者写起来也直言不讳。
而贾瑞与凤姐之间,如果发生了什么故事,却是见不得人的。
故此,作者在这里,用上了很少用的心理描写。表面上的语言,与当事者心里的想法截然不同。所谓口是心非是也。
贾瑞从宴席上偷偷出来,在花园遇见凤姐。便用言语来撩拨。
难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难道不知道凤姐是不好惹的?
但根据他经常混的朋友们,都是贾蓉,贾蔷之辈来看,估计背后没少说凤姐。大概,起码在他自己的判断中,凤姐也是一个极不检点之人,所以今天借几分酒劲壮胆,就来老虎嘴边拔须了。
书中说他,“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观看凤姐。”
完全是老司机的轻车熟路了。
而凤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好像是老司机的师傅呢!
书中道,
“凤姐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八九分呢,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怪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说你好。今日见了,听你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
可千万别说,凤姐要害贾瑞是迫不得已。她那么个聪明人,如果明白贾瑞的不轨之心,正色待之。想必贾瑞会知难而退的。可她偏偏还抛出诱饵,夸贾瑞是个聪明和气的人。
这就是王熙凤的险恶居心了,想拿贾瑞逗乐子。
她的三言两语,顺手拈来,看来之前没少经历这种场面。其结果,直接导致贾瑞的判断失误。
“那情景越发难堪了。”
而“凤姐儿故意的把脚放迟了,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这做派,真是蛇蝎美人。以后,无聊的日子,可有事作了。在席间,凤姐还别有用心地问:
“爷们都往那里去了?”
你倒是喜欢贾瑞,还是不喜欢?惹得宴席结束,
“贾瑞犹不住拿眼看着凤姐儿。”
在这一回里,作者用代入的身份,不作任何评价,替凤姐口蜜腹剑表演着。让读者自己判断是非。
关于作者写作对同一种事的不同写法,后文还有许多。限于篇幅,在后面的阅读中,再仔细寻找发现。

由远而近,从虚到实——读红楼学写作(13)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从上回花园里,王熙凤对贾瑞别有用心,虚意迎合开始,贾瑞就不辨真假,陷入情网不能自拔了。
正好,一个年轻低劣,淫心正旺,一个颐指气使,无聊逗乐。两个人的遇见,对王熙凤来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更兼他们本是同一类人,只是身份地位有别罢了。他们之间的高低较量,只有档次不同,没有分类出错,谁也别说自己干净无辜。
而《红楼梦》一书到此,写了十三回,除了葫芦僧乱判糊涂案之外,这算是第二个正式的小故事了。其余都是琐碎的家常事。
想想小时候不爱看,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故事不太紧凑,没有强烈吸引读者的因素吧!
现在重读,已改变了以前的看法。
《红楼梦》搭载的东西太多,不是那种用故事留住读者的类型。她适合慢慢看,离故事情节太近,反而忽略了应该注意的东西。
读完这回,合上书本,站在远处仔细审视,又发现了她的巧妙之处。

由远而近

众所周知,《红楼梦》一书,描写的就是贾府大厦倒塌的过程。
所以,作者所有的笔墨,表面上看,写的都是贾府怎样赫赫扬扬,豪奢威势的日常。表现的却都是他如何根基败坏,枯朽欲摧。只差一个合适的外力了。
作者的笔触,从最远的外围开始写起。未说贾府,先绕远说他的亲戚薛蟠,是如何强取豪夺,草菅人命的。
然后,才近距离描写贾府的子侄不肖,出现了宝玉因为风流始读书,闹学堂一段。
而毕竟宝玉是书中的主角,带着光环,不能更好完成揭开贾府霉烂的任务。
凤姐,这个贾府当权的主子,在此当仁不让担起这个重任。
这一回里,作者把镜头拉近距离,让读者仔细看清,她怎样口迷腹剑,玩弄别人的生命于股掌,用以取乐。以此可以推知,贾府腐朽到什么程度了。
贾瑞的作用,不过一个表现凤姐毒辣的道具,无足轻重。便凤姐玩死了,也就结束了。

从下到上

前几回里周瑞家的送宫花,遇见她女儿来给女婿求情。周瑞家的,这个贾府的奴才,竟然轻描淡写说她女儿,“我当什么呢?小孩子家没经过事。”
由此可见一斑,贾府的奴才们,平日里应该没有少经事。并且在主子的庇护下,作威作福为时已久。
在此回里,上层的主子,有了更出格的做法。让读者看到贾府从下到上,都是弄权的好手,没有一个好东西。
王熙凤举重若轻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玩得一命呜呼了,却如无事人一般。看来,人命在他们手里,就如同草芥。以前 ,不知道做过多少草菅人命的事,不为读者所知呢!
虽然贾瑞的确可恨,但是古人尚云,食色性也。他也罪不至死啊!如果不是王熙凤篱笆不严,贾瑞得到风传,即使两人遇见,贾瑞又怎么有胆主动去搭讪?
如果王熙凤不别有用心地,给他进一步的暗示,他怎么有胆一次一次去送死?
在此回中,作者让王熙凤与贾瑞的臭事,又呼应了贾府从下到上霉烂的设置。

从虚到实

在王太医论病细穷源一回里,作者写了东府秦氏与贾珍的公案。
可那些故事,都是影影绰绰,拿不上台面的。
只能用虚写的手法,从公公贾珍怎样关心,丈夫贾蓉未着一字入手。
给读者留下许多蛛丝马迹,让大家追踪而至。看到隐藏在后面不堪的一幕。
此一回不同,是贾瑞首先色胆包天,在花园里对凤姐起了非分之想。
站在正义的角度,便有名正言顺的借口,用实写手法,看凤姐怎样用智计惩治恶徒了。
读者也有幸可以看到,贾瑞怎样被骗得团团转了。
第一次被骗后的惨状,
“贾瑞先冻了一夜,又挨了打,又饿着肚子,跪在风地里念文章:其苦万状”
凤姐不肯罢手,还要骗第二次。
“正要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喇喇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掌不住「嗳哟」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皆是尿屎,浑身冰冷打战。”
说实话,贾瑞第一次受骗时,读者心里也道:“活该。”报以一笑。
第二次,便觉得凤姐过分了。
不过,这也怨贾瑞,一次又一次地说:“就是死也愿意。”
终于,故事结局遂了他的愿。
“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作者这一回的实写,又与秦氏故事的虚写照应。
至此王熙凤计赚贾瑞的情节,让前文所有的铺垫,都有了归拢之处。其作用如中流砥柱。

现在再回头看看,贾府的从内到外,由上至下,从荣府到宁府,大抵是什么样的建筑构造,人际关系,精神面貌,一览无余了。整本书的设置,初步完成。
以后发生的故事,就要在这样的构建内发生了。
让读者拭目以待吧!

留白,故事外的故事——读红楼学写作(14)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在这一回里,一开篇,秦可卿的魂魄,便来与王熙凤告别。一来,了结两个人在世时最后的情分。二来,委托贾府的宗祠后继之事。
这个从一出场,都以配角姿态出现,很快便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的秦氏,只在王熙凤的梦中稍稍露了正脸,终于撒手而去。
留下舞台给那些与她关系非常的人,一个个轮换上去表演。
这一回,故事情节简单,只是秦氏死后宁府里办丧事,王熙凤帮着去料理。
可作者却把故事写得扑朔迷离,使用大量留白的手法,给读者最大的想象空间。
更加上后来的抄录删减,给这一回留下断崖式的文路中断。让这一回,成了《红楼梦》里,最让人浮想联翩的一段。
秦可卿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她会对贾府关心备至,以至于临死都不能放心,特意来给凤姐托梦?
诸多谜团的出现,以至于无数读者,前赴后继埋首在这一回里探秘寻胜,不肯释怀,像个资深的侦探。
甚至更有作家读者,根据原文给的线索,生生以秦可卿为中心,写出一本书来。
读完此回,归纳文中诸多疑问,大至可分为两类。秦可卿的死因与身世。

死因

秦可卿死亡的消息,在读者来看,似乎是水到渠成的。因为在张太医论病细穷源一回,已经明白告诉了贾蓉,这病是熬不过春天的。
有原文为证:
“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

可是,在此回中,听到秦氏的死讯,大家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似乎秦氏的死很突兀意外,与前文内容十分矛盾。
原文如下: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都有些伤心。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如果说秦可卿的死,让那些长辈,平辈,下一辈的人都很伤心,这个可以理解。
她本是宁府淫 乱之因,有诗为证。“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她不仅名字叫兼美,容貌更兼了钗黛之美,性情又和顺。有几分像她的香菱,就因貌美而纠正了冯渊的龙阳之好,还引起人命官司。想想身处贾府富贵丛中的她,被周围许多人惦念,也属正常。

可“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就难理解了。
张太医不是已经下过结论了吗?有什么纳闷?
这“纳闷”的意思,有不少。好像在说事出突然,大家猝不及防的样子。
这就让人矛盾了,作者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有什么言外之意,想说而不好说,只好卖一个破绽?
不管是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作者在此处留下明显的蛛丝马迹,让读者循迹追踪秦氏真正死因之路,绝尘而去。
一句总写之后,几句话带出所有的人。然后作者一个个分写那些人的痛苦表现。
灯光首先聚焦宝玉身上。且说宝玉如何表现。
“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觉的「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
这得有多痛呢?让宝玉顾不得天气尚早,新死人不干净的忌讳,不听老太太的劝阻,执意要去灵前一别。

宁府里,“谁知尤氏正犯了胃气疼的旧症,睡在床上。”
这一句藏着无限隐情。现在的人都知道,胃疼大部分是生气引起的。
这谁有那么胆大,敢给一家主母尤氏气受?除非是她老公,儿子和媳妇。
可是,媳妇现死了,莫非她生气的就是与媳妇的死有关?
作者在下文,给出了大量的事实证据,来支持尤氏生气的理由。
且看原文。
“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
“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这种现象,十分异常。儿媳妇死了,不见她的老公贾蓉悲伤痛哭。倒是宝玉这个叔叔心像被刀扎一样,贾珍这个公公,悲痛欲绝哭成个泪人。
一个人听说死讯吐了一口血出来。另一个人痛苦的形消骨立,都变形了,比他亲爹死了还伤心。要知道,在后文里,贾敬死时,贾珍还与尤三姐苟且取乐呢!
而贾珍为什么会这样?读者自己去想吧!
后面又给秦氏死因之谜,提供新的出线索出来。
“忽又听见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
又有小丫鬟名宝珠的,因秦氏无出,乃愿为义女,请任摔丧驾灵之任。”

爱惜生命,是人之常情。所谓的殉主,背后都有隐情。比如后文的鸳鸯殉主,都有不得已的原因存在。
在这里,瑞珠,宝珠,想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什么隐情,迫不得已如此罢。

在本回中,秦氏老公贾蓉的唯一一次出场,是贾珍为面子上好看,给贾蓉买了官让他去领回来。
“贾珍令贾蓉次日换了吉服,领凭回来。”
综其所有情节,这翁媳的关系,秦氏的死因,真的是欲盖弥彰,扑朔迷离,耐人寻味啊!

身世

读红楼的人,很多在猜测,秦可卿可能是某一位犯事王爷家的落难公主。
对此疑问,我在阅读时,也仔细留意,的确发现不少可疑之处。

首先,秦可卿与贾家门不当户不对。秦业家穷得连给儿子读书的费用都出不起,贾家却是几代世袭的公候之家。
这在门阀观念极重的以前,他们之间怎么可能结为姻亲?他们究竟是怎样迈过这道坎儿的,让人费劲。
一般情况下,这样家世悬殊的家庭结亲,大部分是给人家做妾,结果也不一定好。
可是,秦可卿不仅做了宁府长孙的原配,并且还获得两府的认可,老太太的欣赏,公公婆婆的器重。
在连奴才都踩低拜高的贾家,秦可卿又是一个温婉和气的人,她凭什么做到的呢?
再者说,秦可卿嫁入豪门,也并没有接济原来自己的家庭,这点,在秦钟上学依然拮据,可以看得出来。这种情况,在情理上是说不通的。
而秦可卿孤儿的身份,可以有无数种解读的可能。
所以,大家都猜测,秦氏是贾珍寄养在秦业家的某个王室后代,也并非空穴来风。如果按这个说法讲,前面所有的不通,一下子都解释通了。

其次,在前回宝玉进秦氏房间休息时的描写,都是与皇家有关的举例。
在全书中,有不少对房间豪奢的描写,包括老太太,王夫人的房间,以及后文宝玉黛玉的房间。作者在形容他们富贵若何时,也并没有拿富丽如皇宫一样比喻。但唯独对秦氏的房间描写,用皇家佚事来比拟。
试问,她一个小辈,当得其吗?值得如此推崇吗?
有原文为证。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看了这段文字,虽未完全相信别人的推论,但多少也赞同一点。
如果单凭这一点揣测,似乎有点不能让人信服,后文,作者又补上更多的证据。

其三,秦氏没有备下棺木,一时寻不来好板。此处,也再次呼应前文,说明秦氏死的突然。
“且说贾珍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可巧薛蟠来吊,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总是铁网山上出的,作了棺材,万年不坏的。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的,原系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用。现在还封在店里,也没有人买得起。你若要就抬来看看。」贾珍听说甚喜。”

一个儿媳妇死了,公公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是否合乎规矩?难道他们家没有管事的族人吗?这一点,也让人想不通。
最后,贾珍拍板用了忠义亲王的板,不禁让人疑窦丛生。
以前不是等级森严的吗?亲王级别的东西,谁敢用这个规格?难道这不是逾距了吗?
而这个巨大的错误,在贾珍心里,却是想都没想,难道仅仅是因为私情所致吗?难道不是贾珍心里想当然的做法吗?
还是贾政及时提醒,而贾珍却依然故我。
现在,把所有的疑点都汇集一处,每一处的矛头,都不约而同指向秦可卿是公主这点上来。
看来,秦可卿的身世,真的是非常可疑。

一回结束,而猜测尚没有一个定论。读者在这一回的正文之外,延续着属于自己解读的故事。
也正是这些未知的,似是而非的线索与留白,一次次把读者留在《红楼梦》里。让红楼一梦,熠熠生辉。

代入情景塑人物——读红楼学写作15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红楼梦》这本巨著,不仅仅是以故事留住读者,还以人物刻画得逼真而让人着迷。
读至十五回,一路走来,次第出场的,都是些琐琐碎碎的人与事。他们匆匆和读者打了一个照面,混个脸熟,暂时没有深交。
在这段时间里,《红楼梦》只发生了秦氏之死这一件大事。
可是,唯一匆匆出场又退场主角的秦可卿,作者并没有对作她正面描写。一直采用侧面描写的手法,从别人口里的叙述,完成对秦的刻画。
只有王熙凤,似乎才是这前十五回的真正主角。从故事开始起,作者就有意把她代入不同的场境中,与各色人等打交道,一点一点展现人物特征,一次一次精雕细琢。
至此回,一个完整立体的王熙凤呼之欲出。从音容笑貌,到行止作派,再到心思机巧,无不完善。
接下来,重新回顾读过的细节,领略作者怎样一步步完善人物的过程。

一,对待上司看重的人

《红楼梦》伊始,黛玉初进贾府时,作者就让王熙凤以先声夺人的方法出场,博得书内外所有人的眼球,表现非常出挑。
原文道:

“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说:「我来迟了,没得迎接远客!」黛玉思忖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

就这一声笑,一句话,带着她的性格,心性,身份,气场扑面而来。更带着她在贾府的尊崇标签,出现在大家面前。
作者借黛玉的心思,道出了大家对王熙凤印象的感觉。
当时,最高领导贾母,次级领导刑王二夫人都在,大家都屏气敛声不敢放肆。只有她敢这样放惮无忌,旁若无人。很显然,这是习惯性的是恃宠而骄。
她这一笑,也在读者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接下来的表现,是作者对她的初步刻画。
她知道,黛玉是贾母心心念念的人。爱物及乌,讨好黛玉就是讨好贾母。所以对黛玉表现出忘我的热情,惹得贾母再次落泪。
擅长逢迎的人都知道,讨好,不一定只是单单说对方的好,让人泪与让人笑同样重要,不着痕迹绕着弯子讨好,才是拍马屁的精髓所在。王熙凤深得其味。
王熙凤第一次出场,戏份也不多,已经让所有人对她有了初步了解。
她是个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又爱张扬炫耀的人。

二,对待贫贱陌生之人

接下来,作者让王熙凤遇见的是贫婆子刘姥姥。
俗话说开口求人难。理论上人与人是平等的。可是如果沦落到生存都困难的地步时,尊严便只能放弃了。刘姥姥为一家人的活命,拉下老脸来贾府打秋风,偏巧就遇见了王熙凤。
作为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她,看过不少变着法子来讨钱的人。在她心里,当然是非常鄙视这些人的。
可是,刘姥姥她却不认识,又是指明来找太太王夫人的,有心打发了,还怕真的是什么老亲戚。于是,便姑且应付着。
书中说:

“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刘姥姥带着版儿,跟着周瑞家的进来,王熙凤兀自装作没看见。要知道,那是三个人,又不是飞虫悄无声息的,怎么可能听不到?
这里,不过是摆谱作态罢了。
及与刘姥姥说话,刘姥姥倒是实话实说,亲戚们走动,的确需要钱啊!没钱,难不成给人打脸吗?这不是一家子逼得没活路了,谁肯拉下脸来看人脸色?

“王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这话真是假的不能再假了,听着让人恶心。
从这话的深层意思与她的作为看,王熙凤不是一个怜贫惜弱的人。
所幸,她今天心情好,再加上富贵人家挥金如土的大格局,让她赏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
在这里,看到的王熙凤,是一个矫情虚伪,善于做作,随心所欲的人。

三,对待家人和朋友

人性是复杂的,善与恶,是共存在人身上的两面。
俗话说,秦桧也有三个朋友呢!即使十恶不赦的人,也有他要用心呵护,用力保全的东西。
王熙凤亦是如此,读完全书的人,知道她阴狠毒辣。而在她对待亲人朋友之时,也是个诙谐有趣,知冷知热的人。
在尤氏宴请她一回里,妯娌姐妹间像平常人家一样,大家嬉笑怒骂,百无禁忌的。
听说秦可卿的弟弟在这里,凤姐便要叫出来相见,尤氏拿凤姐取笑,贾蓉也在一边推脱。

“凤姐啐道:「呸!扯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见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来,打你顿好嘴巴子。”

一副泼辣亲昵的笑骂,让人感觉他们关系和谐无间。
在秦氏病倒后,她去看望这个最合得来的朋友时。看到病床上花容残损,憔悴萎靡的秦氏,心里也是正常人的反应。

“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头晕。」于是凤姐儿紧行了两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样了!”

言语中流露出不尽的怜惜之情。我们看到凤辣子强硬,锋利,圆滑的外表下,也包藏着柔软的心。只是这一面,少为外人见到罢了。

四,对待下人

王熙凤自幼生长在公候之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在她的世界里,下人就是物件,好用就拿来,不好用就扔掉。
自从她接管荣国府的当家人后,这种权利的支配更是娴熟老练,有点大才小用的感觉。
日常里,眼看着宁府的各种宿弊,想必也是多少次欲言又止。
刚好这一天遇见焦大喝醉酒,因为送人的事在院子里乱骂,甚至把主子都夹带进去。
物伤其类,同样作主子的凤姐,感觉自己的面子也被扫落在地,一边听着再也忍不住了。

“凤姐在车上和贾蓉说:「还不早些打发了没王法的东西!留在家里,岂不是害?亲友知道,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规矩都没有?”

从这句话,可以窥见一斑她治理荣府的手段。
在下人面前,她表现得雷厉风行,威严冷峻,像个发施号令的将军,干脆利落。像焦大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她是绝不能容忍的。

五,对待别有用心者

纵然王熙凤再能干,再厉害,事实上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一个女人,并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这一属性,让那些糊涂油蒙了心的宵小之徒,禁不住蠢蠢欲动,前来虎须边试探。
贾瑞就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人。
美貌与财富一样,都是带着灾难属性的。必须是有能力驾驭她的人,才可以成为主人。否则,只会给拥有者带来无妄之灾。
王熙凤自然是属于能驾驭自己美貌的一类。当遇见贾瑞心怀叵测的挑逗时,应对之策早已成竹在胸。
于是,便开始给贾瑞下毒饵。

“凤姐假笑道:「一家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你快去入席去罢。看他们拿住了,罚你的酒。」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
凤姐儿故意的把脚放迟了,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贾瑞虽然好色,但也罪不至死。但是谁让她惹上的是王熙凤,那就注定了该他倒霉。
由此处可以看出,凤辣子,她不仅仅是嘴上辣,心里更是毒辣。人命在她,都可以视如草芥。

六,对待呈能和弄权这些事

王熙凤因为能干,被宝玉推荐给贾珍偕理宁国府。要是其他的人,会想着上头有公公婆婆,这种事,怎好出头?但是,书中写道:

“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能干,今见贾珍如此央他,心中早已允了。”
“王夫人悄悄的问道:「你可能么?」凤姐道:「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已经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面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的,问太太就是了。”

凤姐心里,早就巴不得去施展一番了。
在秦氏丧事这一回,凤姐继出场的笑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后,再次全面展示了自己的才能。
不仅获得书中人物的赞叹,就连读者,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
看她分派宁国府下人那一段,不由人联想起周瑜,在火烧赤壁时调兵遣的风采。
有道是,能者多劳,明珠不愿暗投。王熙凤有才,潜意识里自然要表现出来。
逞能,可能是有才人都要做的选择吧!
再说爱财,人类的共性,就是贪得无厌。虽然王熙凤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这让她的起点更高,胃口更大,贪起来更坦坦荡荡,不遮不掩。
在馒头庵里,尼姑几句话就让她原形毕露。

凤姐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凤姐又道:「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纤的图银子。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们作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儿,我一个钱也不要。就是三万两我此刻还拿的出来。

并不是那个尼姑说的话有多高明,而是王熙凤自己真的有这些资源,手里有那些权利,不使反倒不像她的性格了。
这番话,展现出她胆大妄为,与贪婪狂妄的本性来。
明明要收人家的钱,偏还做出一副看不上的样子,说什么给小厮们作盘缠?
她就那么静坐房中,派一个小厮跑了一趟,三千里银子便到手了。这么轻易而举的事,还指望她以后会收手吗?

一路走来,读者跟着王熙凤与各种人物的相处中,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一点点丰满。逐渐成为一个有血有肉,音容笑貌具全的立体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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