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打鸟(作者 马其亚)

我刚能记事不久,就参加了一场由国家发起的运动——除四害,打麻雀。我跟着大人,拿着缠有红布条的小棍,对着空中惊慌失措的麻雀群,不停地挥舞,使劲地呐喊。

那时,麻雀真多,黑压压,密麻麻,呼啦啦,一群接一群,铺天盖地。村子里,田埂上,汪塘边,凡是有树有庄稼的地方,都有人站着,人们敲锣打鼓,挥舞长棍、铁锨、毛巾 ,“嗷嗷嗷”地呼喊。母亲说,所有庄上都有赶麻雀打麻雀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麻雀根本不能停歇,纷纷掉落下来,很快就有人赶上去,用渔网或者木锨、扫帚,把它们抓住拍死。我听见队长向人们宣传:一只麻雀一年就能吃掉十几斤粮食,打死麻雀,咱们就能天天有饭吃。

那时候,老百姓都是住的茅草房。大部分麻雀都在屋檐下打洞做窝。麻雀经常叽叽喳喳,在屋檐下飞来飞去。我叔兄弟胆大麻利,他伙同几个小伙伴把生产队的耙抬来,然后靠在墙上当梯子,他爬上去掏麻雀窝。他把窝里的草拽出来扔了,把麻雀蛋或者幼崽装在兜里拿下来。那幼崽,有的是眼睛没有睁开浑身无毛的肉吧唧,有的是黄口,会跳不会飞。小伙伴们,你摸摸,他摸摸,不大一会,它们就奄奄一息了。那麻雀蛋,若是破了,里面也有尚未成形的小幼崽。大人们更是在队里的统一安排下,把所有能够找到的麻雀窝捣毁。

就是这样,一直到我上中学时,麻雀依然很多。虽没有铺天盖地,却也是成群结队。到了秋天,高粱红了,正是麻雀大显身手的时候。天不亮,就有成群的麻雀飞向高粱地,好几只甚至十几只落在同一株高粱穗上,上窜下跳,尚未成熟的高粱米撒落一地。徬晚,它们又成群结队飞回村庄,躲在屋檐下或者大树上休息。有一年秋天,突然而来的狂风暴雨过后,中学校园里落满了死麻雀。校内高大成林的杨树是麻雀的栖息地。听说供销社食堂捡去几麻袋死麻雀,弄给职工吃了。没有听说社员谁家吃过麻雀的,都是任其腐烂或者埋掉。

那时,不仅麻雀多,其他的鸟儿也很多。除了在动物园,我见过最大的鸟是大雁,最小的鸟叫金丝雀。天气冷了,几乎一天到晚都能看到成群的大雁,排成人字形或者一字型,凄凉的叫着向南奋飞。金丝雀跟柳树叶差不多大,如果它站在柳叶上不动,你根本想不到那是小鸟。喜鹊也很多,凡是高大的树梢上,一定有喜鹊窝,人们老远就能听到喜鹊喳喳喳的叫声,老人们说,喜鹊是报喜鸟。还有灰喜鹊、楝雀、黄鹂、斑鸠以及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小鸟。叫声最好听的当属画眉、布谷鸟。夏秋季节,我家屋后楮桃树挂满了红红的果实,楮桃,人不能吃,却是鸟的美食。还有小燕子,春暖花开时,除了麻雀,就属小燕子多了。人们经常看到,成千上万只小燕子落在电话线、广播线上,大家会说,小燕子在开大会呢。老百姓都以家有小燕子为荣,一般会在门楣上方留有燕路,便于小燕子出出进进。

我上小学中学时,课业负担很轻,课余时间很多。我经常看到叔兄弟他们拿着弹弓打鸟。叔兄弟打鸟的本领可大了,一打一个准。于是我也学着,去街上皮匠摊,花两毛钱买一支弹弓,去路上找一些石子,或者自己砸石子。时时刻刻下意识地盯树梢,听鸟叫,从这棵树走到那棵树,从这个庄跑到那个庄,瞅准时机发射石子。记忆中,我竟然没有打下过一只鸟,倒是借此机会跟小伙伴们知道了不少鸟的名字。

我也见过大人打鸟。街上有一位刻章人,小伙伴们说,他打枪可准了。远远看到奔跑的兔子,举枪就打,一枪就能打中。看到他扛着猎枪,腰缠子弹袋,带着狗过来,我们会跟他看热闹。他打兔子,打黄鼠狼,也打大鸟。有一次我在县城菜市场见过有人卖打死的大雁,那大雁跟鹅差不多大,小伙伴说打大雁需要专门的猎枪。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近在咫尺的大雁。

那时的鸟多种多样而且数量很多,没有任何保护鸟类的宣传。不过,人们从来不打小燕子,学校里老师和家里老人都说,小燕子以虫为食,是益鸟。打鸟基本上是玩乐。

大约四十年前,初次听到官方宣传,鸟是人类的朋友,人类应该保护鸟,与鸟和谐相处。老家附近的侯营小学,还成为省里爱鸟护鸟的先进典型。此时,大家见到的鸟比之前少多了。到了现在,即使在农村,鸟的种类、个数都很少。偶尔还能见到几只麻雀飞来飞去,它们的家肯定不在屋檐下,因为早已没有了草屋。很多年没有看到空中飞过的大雁,春天也是难得见到小燕子,画眉好像绝迹了。高高的树梢上再没有喜鹊的叫声,勤劳的灰喜鹊很难见到,有树木医生之称的啄木鸟没有了踪影。布谷鸟、斑鸠的叫声,也是稀罕了!偶尔见到白鹭,也是屈指可数的一两只。昔日铺天盖地的鸟群,只留在老一辈人的记忆中。

最近,我突然喜欢上了“打”鸟,准确地说是拍鸟,用照相机、手机拍鸟的照片。闹市、田野、山区、森林,都去过,能够找到的鸟,实在是少之又少。我也没有找到鸟窝,不知道那可爱又可怜的鸟儿是在哪里繁衍生息的。有时候拍到斑鸠、白头翁、野鸭,看着千姿百态漂亮的鸟儿,我感到这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恩赐。可是人类却没有好好地保护它们,才四五十年的光景,人类社会得到了飞速发展,鸟却遭了殃。

我小时候生活穷,看到的鸟是一群群的;如今孙辈们生活在蜜罐里,看到的鸟成了珍稀动物;等到了孙辈的孙辈,他们还能在自然界看到鸟吗?人类应该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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