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鲜(第八章)
第八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新的学期,新的希望。
终于熬到开学了,刘一平要走上讲堂了。
他当过助教,讲过习题课,上过辅导班。早就被人喊刘老师多年,但是——那都是赝品。
现在,货真价实的人民教师。
刘一平作为一名新同志,虽然不喜欢《概率论》这门课,不过对于领导的安排,他还是选择了服从。随着备课的不断深入,他发现自己当年也许学的是假的概率论——工科的概率论和数学专业的概率论相比,就是业余队和专业队的差距。
得益于刘贺对围棋的痴迷,刘一平还真喜欢上了这个运动。在超越了刘贺之后,刘一平就不怎么愿意和刘贺下棋了。好在有个棋迷老爹,家里棋谱不少。刘贺棋下的不怎么样,但是品位着实不错。从入门、开局、死活、手筋到名局,各种类型的围棋书都是名家所写,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大竹英雄不光是围棋下的好,书也写得非常棒,甚至连秀策的棋谱刘贺都找来了一些。刘贺作为一个东北人,对鬼子恨之入骨,唯有对鬼子的围棋是推崇备至。后来聂卫平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连胜日方包括藤泽修行在内的多名高手,刘贺激动地喝了个酩酊大醉,还砸了不少碗碟,事后蔡少芬对待他比他对那些碗碟有过之而不及。虽然后来韩国的围棋突飞猛进,曹薰铉差不多以一己之力抗衡了整个日本棋坛,刘昌赫、李昌镐、徐奉洙和曹并称四大天王,把中日高手压的抬不起头,但是刘贺从来没正眼瞧过韩国围棋。他常教导刘一平:棒子,懂什么!棋下的那么难看,只是为了赢!围棋,是艺术!刘一平在品位方面继承了老爹的优良传统,水平属于基因突变——当然是好的那种。还没上初中就差不多把家里的死活题都给做了个遍,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实在是难逢敌手。后来刘一平还专门去参加了段位赛,打到了业余三段之后,就……来读大学了。
在江南大学读书的时候,刘一平还混进了校队,虽然是校队里边缘人物,但是他自我感觉和一号主将差距不大,对方让先的话应该是互有输赢。后来校队和江南省棋院搞了个交流活动,刘一平的对手是一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专业初段,受二子。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总是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死死压制着自己。那盘棋让刘一平终生难忘,走到90几手的时候,对手看似随意的一手棋,让刘一平冷汗直冒:那不是最强的一手棋,也不是最好的一手棋,对手是在试探自己的棋力!让一个黄毛小子如此地羞辱,刘一平深刻领会到:每天十几个小时的专业训练和业余玩票之间的巨大差距。所以嘛,当年折磨地自己要死要活的概率论,现在看来竟是这般轻松愉快。
作为工科的基础课,概率论还是很重要的,4个学分。上课一周两次,分别是周二和周五的一二节课,教学对象是材料系。由于今年只工作半年,所以刘一平不需要参加年底的绩效考评。可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除了基本工资,其他的岗位津贴、绩效奖金都得打上一定的折扣。
刘一平被定为中级十级岗——这是博士进学校的统一品级。滨江大学的教职员工岗位分为教学管理岗、专任教师岗和工勤人员。其中专任教师岗又分成教学型、教学科研型、科研型三类。他属于教学科研型,一年的基本教学工作量的标准是216个学时,折算下来每周需要上六个课时;科研分基本工作量要达到40分。换句话说,只有干够了这些活,才能把该拿的钱基本都拿上。有的老师为了能有一个学期比较自在的时间,会选择一年中的某一个学期上比较多的课。但是那也只是年资老的教师的权利,像刘一平这样的新人是没办法挑挑拣拣的。课是别人不愿意上的,时间也是别人不愿意上的。传说数学系早年间还有个神一样的老太太——只上二三节课。因为第一节课她要去菜市场买菜,中午太晚下课耽误她吃饭。不过由于这老太太课上得非常好,很受学生喜欢,资格又老,脾气也古怪,系里领导也不得不迁就,自她退休之后就再也没开过这个口子。但是顺心的时间往往都让老同志给挑走了。
刘一平还担任了新生的班主任。他想起了自己当新生时的班主任,大约一个学期能见上两次,有些什么通知都是班长去班主任地方领回消息然后传达给大家,本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反正是个闲差,当就当吧,当然最关键的是:从2005年起,滨江大学晋升副教授必须要有一年以上班主任经验。
工作了,可不能再像读书时那般任性了。
作为一个住在学校的单身汉,刘一平很享受呆在办公室的这种简单的生活。办公室还有其他两个同事,也都是新进不久的博士,一个比刘一平早三个月,叫杜叶生,是个做拓扑的博士,吴淞大学毕业;另一个比刘一平晚三个月,九月份刚报道,叫黄锦鸿,是个做微分几何的博士,和李义山一样,中科院毕业。刘一平看着空着的第四个位子,心想再来一个不会是姓张吧,演上海滩么?
杜叶生和刘一平一样,也是外地人。老家在广东,刘一平很担心哪天杜叶生就把他的椅子给吃了。黄锦鸿就是滨江人,因此刘一平也没见过几次。杜叶生虽然只比刘一平早来三个月,但是由于他在情报搜集方面的特工般的天赋以及不能保守任何秘密的技能,刘一平给他起了个外号:全球通。就在刘一平全力以赴准备自己以大学教师身份讲第一节课的时候,杜叶生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摸了进来,鬼魅地拍了一下刘一平的肩膀,把刘一平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杜叶生手给折断了。
“你个全球通,整啥幺蛾子呢,差点没吓死我!”刘一平有些愠怒。
杜叶生一个劲地赔不是,然后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跟刘一平说:“老楼啊,想不想几道老楼点解当的系副主任啊?”
刘一平顿时来了兴趣,“哟?你知道为什么?”
杜叶生推了推小眼镜,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当然几道啦!”
刘一平催促道:“快讲快讲!”
原来刘铁柱读中学的时候,正好赶上史无前例的尾巴,有个江南省委的老领导被打倒了,发配在他们中学改造。刘铁柱心眼挺好,看老头被批斗地挺可怜,经常偷偷照顾一下。有一次老头被斗地摇摇欲坠,这要是倒了可不得了,罪上加罪啊。作为红卫兵的刘铁柱看了实在于心不忍,恰好手边有盒清凉油,就用手指悄悄地抹了一点,一个箭步冲到老头旁边,在太阳穴上狠狠地搓了过去,厉声喝道:你老实点儿!注意你的态度!别装死!老领导本来头昏脑涨,被这一下弄得神清气爽,顺利地完成了批斗任务。再后来,文革没结束的时候老领导就恢复工作了,刘铁柱就被推荐上了大学了,还鬼使神差地读了个数学系,之后本科毕业就顺理成章地留校了。所以这刘主任水平一般,但是人相当不错,一点善心,熬到现在也算是有善果。
“原来如此!”刘一平恍然大悟。杜叶生继续说:“楼主任还有个八卦……”刘一平实在受不了这广东普通话,连说改天改天,杜叶生吐吐舌头,坐到座位上去了。
刘一平觉得很不公平。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居然敌不过一抹清凉油?不过想起那天和刘铁柱的会面,倒确实是让他觉得蛮舒服的。刘主任还很热心地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呢,女朋友,俞云俊俏的脸蛋又浮现在了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然而远在天边。缘分?狗屁!
越想越烦。好在学校的网络够快,下部电影看看吧。滨江大学的校园局域网建设多年,资源丰富。刘一平找了个ftp登了进去,找到了movie的文件夹打开一看,差点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人鬼情未了
泰坦尼克号
魂断蓝桥
乱世佳人
卡萨布兰卡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刘一平气得直接把显示器关了。
突然间,杜叶生在位子上爆出一句“我丢你老母啊”!跟着就是一阵狂笑,刘一平正烦着呢,就悄悄站起来,走到杜叶生的身后,猛地把他往下一按。杜叶生整个人往下一坠,吓了一跳,从座位上直接就跳了起来,一个劲地说“哈sei我啦”。看着刘一平脸色不佳,杜叶生嬉皮笑脸地为了自己刚才举止道歉,连连道母猴意西母猴意西。
“那公猴咋整!”刘一平故意找茬。
杜叶生倒也不生气,反正自打出了广东读书,口音也不知道被笑话过多少次,早也习惯了。
“哎呀,一平,我跟你说啦,刚才看到股票涨停了,赚钱了,开心嘛。”
股票?刘一平脱口而出,“怎么,你炒股?”
“炒啊,人工这么少,不炒吃什么啊?”
“快快快,教教我!你刚才说涨停了,是什么意思?赚了多少?”刘一平追问。
“涨停,就是涨10%咯,中国的股市每天不让你涨太多的,最多ten percent.赚了点零花钱而已啦。”
刘一平心动了。
操,都是学数学的,老子比不过查尔斯,还比不过你个流氓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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