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形罩》浅析西尔维亚的精神危机

作为美国极具影响力的自白派诗人、普利策奖得主,西尔维亚·普拉斯不得不说是一种天才的存在,因为她一生出版作品为数不多,但这并不影响她因此被外界评定为20世纪美国最具影响的诗人,而她的很多作品也被尊为20世纪美国文学的瑰宝。

从这一点来说,西尔维亚无疑是成功的,然而,正是这样一位伟大的诗人、作家,却在她年仅31岁的时候,丢下自己的两个孩子,以瓦斯之气,结束了她年轻而又才华横溢的短暂一生!

如此成功的西尔维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她受困于谁?曾经很多人认为西尔维亚的离去,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丈夫在情感方面对婚姻的不忠,但其实这只能称为是事件的导火索,压死骆驼的稻草,不仅此一根,更重要的是她长久以来的精神危机,而关于这些因素,我们通过作者自传体长篇小说《钟形罩》便能窥得究竟!

钟形罩下的苟延残喘

《钟形罩》出版于西尔维亚去世前三周时间,是西尔维亚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她唯一的一部自传体小说,或者严格说是半自传体小说。小说以西尔维亚早年生活经历为蓝本,以非常自由、随性、真实的语气为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名埃斯特·格林伍德的19岁大二女生,她学业优异,有过很多成功体验,可是隐藏在这华丽表象后的种种精神危机却在不住地啃噬着她的生命,在受邀成为某知名杂志社的客座编辑后,埃斯特想要参加写作班被拒,她深受打击,好在自杀未遂,随后接受心理治疗开始追逐光明的新生活。

《钟形罩》通过对埃斯特生存生命的记录和探讨,揭示了当时美国男性社会压抑对女性成长生存所产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当然,西尔维亚也借埃斯特之名,在无声控诉着自己成长经历间一系列的精神危机,譬如自信危机、情感危机、信任危机等!

承载着这一系列精神危机、在小说中几乎贯穿始终的一个意象,便是被运用为小说书名的‘钟形罩’,那是主人公埃斯特和她男朋友去医院参观女人生产过程时所见到的一个玻璃器皿,这个玻璃质地形似钟罩的器皿里所存放的是一些胎儿的标本。

现实中的西尔维亚也是一定见识过这样一个场景的,因此她会描述得特别详细,而她用此意象所要象征的,正是当时社会女性被抑制生长所产生的那种逼仄、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生存气息。这是西尔维亚当时作为社会某一组群所感受到的社会压力,可以说是她精神危机的一种,也可以说是导致她后期种种精神危机的一个重要因素。

自卑是生在她心间的刺

西尔维亚·普拉斯出版的几部诗集《巨人及其它》、《三个女人》以及其夫特德·休斯在其去世后整理出版的《爱丽尔》、《渡水》、《冬树》等都深得读者喜爱,其中《爱丽尔》不仅被再版7次,《三个女人》更被公认为英语文学中展现生育情景的第一部伟大诗作,这些诗作经常被大众吟颂称道,而《疯丫头的情诗》 中这两句词句更是令人记忆犹深:

我合上眼眸,世界倒地死去!

我抬起眼帘,一切重获新生!

这是怎样的张扬、自信以及豪放呢?类似《钟形罩》中埃斯特的出场,那是埃斯特‘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刻’,因为参赛中奖,埃斯特和其他十一个女孩被《淑女时代》邀请到纽约工作观光一月,住上好的酒店,出席很多高级的社交活动。

而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穷得连一份报纸都买不起的小镇女孩,即便读大学,也是在自我努力下用奖学金实现的个人梦想,这是埃斯特的悲哀,也是西尔维亚自己的!

因此,看似风光的埃斯特,从她内心来讲,根本没有消受到这份幸运所带来的喜悦体验,倒是这富丽堂皇的表象,更深一步揭开了她内心关于自卑的旧伤:

我什么都玩不转,甚至驾驭不了我自己。我只是像一部呆头呆脑的有轨电车,咣当咣当地从酒店到办公室到形形色色的晚会,又咣当咣当地从晚会回到酒店然后再到办公室。我琢磨着我应该像其他女孩一样兴高采烈,可我就是没法做出反应。

为什么西尔维亚在此会有这么细腻的感受叙述呢?因为自九岁父亲离世后,一直是母亲一个人操劳养家,贫穷让西尔维亚缺乏见识见闻,也让那几乎与生俱来的自卑像利刺一样在心上生了根:

我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点上一杯酒,然后发现它清醇可口。

她(外祖母)还有一个习惯,在你刚想把叉子往嘴里送时,她就会说:“我希望你好好享用,一磅四十一美分呢。”这句话老让我觉得吃下去的不是星期日烤肉,而是一分一分的钱。

(洗手钵)水面上漂浮着几朵樱花,我以为那一种日式的餐后清汤,就把它全喝下肚去,包括那些鲜艳的小花朵。

自从父亲死后,妈妈一直靠教速记和打字抚养我们私下里她讨厌这个工作……她老是跟我唠叨,叫我大学毕业后去学速记,这样除了大学我还能有一技之长。

一个一直在拮据和高压下生存的女孩,即便她为了挣脱这种命运的枷锁,一直在拼命地努力学习,即便是物理课上‘大脑就像死亡了一样’的状态下,她以旧能拼命努力拿到优异的成绩,这并不能说明她有多强大,也有可能是她心间关于自卑的利刺,让她一直要拼命奔跑才能忘了那难熬的痛楚,可她习惯了阴暗的眼睛,却适应不了那时隐时现的光明!

来自情感的信任危机

埃斯特一直在追逐来自情感的慰藉,西尔维亚也是,但她,他们,一直在被伤害着。

在他还未真正留意到我之前,我已经远远地爱慕了他五年。后来我们有一段美好的时间,我仍然对他满怀爱慕,当他对我的关注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却偶然发现他是个可憎的伪君子。现在他想让我嫁给他,但我对他恨之入骨。

埃斯特最早喜欢的男生巴迪·威拉德是耶鲁大学的高材生,人品家教都看似不错,也非常深得埃斯特的爱幕,然而,在巴迪终于开始关注埃斯特,并开始与其相处的过程中,埃斯特却得知‘自始至终都在假装单纯’的巴迪原来早在埃斯特之前,就与一位酒店女招待有过频繁的亲密行为,这让埃斯特深受伤害,一直无法接受。

埃斯特为了报复巴迪,一直渴望和另外的男人发生点儿什么,她终于有了第一个目标,一个有着鹰勾鼻子的南方男人,埃里克,但遗憾的是,埃里克承认没准他真的会爱上埃斯特,但是他如果爱上一个女人,是永远不会和她发生什么事情的,他认为男女之事是那样的肮脏,所以他要让他的女人躲过这样的勾当。

之后,埃斯特又遇到了康斯坦丁,埃斯特在冥冥之中渴望与这个温暖的男人发生点儿什么,因此,即便一直被妈妈说教‘夜晚不能同男人回他的寓所’,埃斯特却还是一意为之,然后,他们很愉快的相处了大半个晚上,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一系列的事情,完全可以理解为际遇使然,但是对于自卑敏感的埃斯特,或者说是自卑敏感的西尔维亚来说,意义却非同一般,似乎更深一步印证了她‘没有一个男生愿意跟我出去第二次’ 、‘我一直都是个废物,却从来没有自知之明’等心理感受。

那么,以埃斯特之名存在于《钟形罩》的西尔维亚为什么会如此在意来自外界的情感认可呢?

当我们肩并肩坐在阳光下沿街疾驰的时候,他拉起我的手,紧紧握了一握。在我九岁左右,父亲在世的最后一个夏天,我曾与父亲一起快乐地奔跑在滚烫的白色沙滩上。自那以来,我从未感到如此幸福。

从这一段描述我们不难看出,父亲的早早离世给西尔维亚幼小的心灵造成严重创伤的同时,也带走了她几乎对幸福的所有体验,母亲沉寂于繁忙的工作,给其的呵护定是少之又少,所以西尔维亚渴望一份来自情感的慰藉、认可和接纳,可是巴迪没有给到埃斯特,特德·休斯也没有给到西尔维亚。

特德·休斯是西尔维亚的丈夫,英国著名诗人,出生于英国约克郡,毕业于剑桥大学,他曾与菲利普·拉金一起被公认为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最重要的两位诗人。

特德·休斯和西尔维亚于剑桥大学的舞会上相识并一见钟情,然而婚后只是短暂的幸福了一小段时间之后,两人便因名气悬殊,引发婚姻危机,西尔维亚见不得成名的丈夫身边莺歌燕舞的情形,开始对两人的婚姻牢固度产生质疑,后来闹到分居,西尔维亚独自抚养两个孩子。

这样的情感结局对于敏感的西尔维亚来说,无疑于致命打击,加之从小到大方方面面的精神危机,导致西尔维亚在硬撑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全线崩溃,于1963年2月11日的清晨,在安排好两个孩子之后,打开家中瓦斯阀门,自杀身亡。享年31岁。

西尔维亚的离世,让很多人把指责的矛头直指休斯,认为是他对婚姻的不忠直接导致了西尔维亚的离开,但其实,致使西尔维亚不堪其重的,并不仅仅只是休斯的背判,她的敏感、脆弱,以及长久以来的种种精神危机和双重人格,也是导致西尔维亚步入绝路的重要因素。

西尔维亚走了,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就去认定她是精神上的懦夫,从幼年贫穷,九岁时父亲的离世,一直到她自己不堪重负匆匆离开的数十年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也一直极力地在与死亡做着不懈的抗争,只是小说里的埃斯特最终战胜心魔,步入光明之门,而西尔维亚却再都没有力气再向前一步了,如她自己在书中所写的:穿过年复一年的双重人格,微笑,妥协,回到我自己的过去。冲着隧道那一端静止、明亮的那一点,那水井底部的钻石,那甜蜜蜜、白嫩嫩的胎儿径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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