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作‖陈光宏：插秧的女人（6首）
本栏目旨在鼓励唐山青年诗人作家笔耕不辍、蓄势待发。
陈光宏近作六首
我不知道，大地是如何矮下身子
捧出一汪清水来的
又是如何长出细密的枝条
护住那些麻野鸭、喳喳乞儿、野鹌鹑的
这些芦苇家很小的孩子，掌上明珠
有时候，天上的神接过去抱抱，芦苇都不肯
我是芦苇家的大孩子，在汉字里撒娇
继承了祖先的伤口：温良、湿润
她们俯身。背上的白云敛起了翅膀
她们俯身。小秧苗张开枝叶等着抱抱——
一群苇乡女人，唧唧喳喳
她们是五月农事的月嫂
搭软床、铺水晶
抱来秧苗依次排开
将它们细密的小嘴插入奶中
“姐，你家几个孩子”
“三个讨债鬼，儿时，
哭着喊着要奶；大了
买楼买车要命”
曾经，命运采下她们
插入婆家；她们偏采下儿女
插入城市。如今，她们都老了
像田里举着稻花越陷越深的根
她们俯身。背上的白云敛起了翅膀
她们俯身。大地伸出小手等着抱抱——
你说：老了，为什么越长越矮小
我说：操纵我们命运的家伙收网了
而我们浑然不觉：有绳索勒进了肉里
一头豹子被捆绑着直立行走
那时，她见谁都说话
见我却不说话了
后来，不爱和别人说了
爱和我说
再后来，也懒得和我说了
偶尔和孩子说，和自己说
现在，她心情好的时候
会和人说说孩子上大学的事情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骂鸡、骂狗
骂我这个没出息的男人……
你在我眼前，小如微尘
而我在他人眼里的样子，与之相等
你有多少条腿也站不起来
我四肢着地的劳作，与之相同
你穴中有骨肉
我家中有老小，与之相同
你爬上枝头，当心一股风将你吹走
我登上楼顶，担心讨不到薪水的下场，与之相同
你逼出身体巨大的气力
我也能扛200斤麻包，与之相同
你喜欢成群结队，声势浩大
我常常结伴，给自己壮胆。与之相同
我们同病相怜，我们抱头痛哭
而当你爬上我的脚面，我却慌忙掸掉
妈妈，我不要新衣服了
也不要新书包了
我知道，家里所有吃的穿的
都是您一滴滴血汗换来的
这让儿怎么忍心
别哭，妈妈。见到我熟睡的样子
您应该高兴才对
喝了甜甜的药，身体
再也不冷了、不饿了、不疼了、不难受了
这不正是您一直牵挂并期望的么
妈妈，将骨灰撒在屋前的苹果树下吧
这样，我每年都能爬上枝头
扬着红扑扑的小脸望着村口
盼您回来把我捧在手上，含在口中
陈光宏，1965年生，农民，打工者，河北唐山丰南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作品》《草堂》《文学港》等刊。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20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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