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精选‖还叫悟空:我信不过母亲(16首)
傍晚,由于光线的原因,恰拉诺日草原看起来更广阔了。
目力所及的雪山,退到地平线那儿。
它们在给这个帐子腾地儿。
央金拉姆的影子越来越长,
她每走一步,似乎都可以牵动所有的枯草。
此时,惟一不动的是天空,
像一只硕大的手,把能按住的都按住了,
除了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正以哈达的形状,远离人间——
流经恰卜恰的这段黄河也结冰了,足以经得住从德令哈飞来的赤麻鸭
籍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候鸟,喑哑已久的河水也有了粗砺的涛声
每天,不特定哪个时辰。总有人在对岸指指点点
在雪地里觅食的牦牛,偶尔以几声低抑的“哞哞”作出回应
天再冷一些,哲耶寺的喇嘛们就会从冰上滑过来
到那时,恰卜恰的街头到处都是红色的水流
到那时,有人穿过一个街区就会说一句:每条河流对岸都是一个敌国
雪越下越大,再也走不动了
两个孩子趴在积雪上
清出一小块空地
把耳朵贴了上去
轰隆隆的,轰隆隆的
他们同时叫起来
听到了呐
是呀,听到了呐
今夜在恰卜恰
再次听到了火车的轰鸣
只不过那两个孩子
一个去了马达加斯加
一个去了热贡峡谷
恍惚间,有汽笛声响起
四月十七日的凌晨
它们越过一座座雪山
远远地传来
天就要亮了
我租住的这间民房
也是一节火车车厢么
可我,怎么也望不见
那在群山之外
喷吐着星星的车头
下雨了,它们没理会;打闪了,它们也没理会
昨天,在塘格木有五百只羊死于雷击
后来,山洪暴发,把它们冲了下去
再后来,乌云渐渐露出白云的模样
巨大的彩虹,占据了大半个草原
多杰说起这些,脸上的麻点似乎也露出了曙光
城外的小山包上,有大片大片的墓碑
覆于其上的雪,已率先化掉
.
死去的藏人仿佛有历久不衰的余温
每到初春的时候,就释放出来
两只羊不知是上山,还是下山
在那些墓碑中间,来往晃荡
来自什乃亥草原的阳光,经过了它们
止步于恰卜恰小镇一扇紧闭的窗前
它从巴颜喀拉山上流下来,巴颜喀拉山就不见了
它从龙羊峡流过,龙羊峡就不见了
它从恰卜恰流过,恰卜恰就不见了
它从哲耶寺下流过,哲耶寺就不见了
它从什乃亥草原流过,什乃亥草原就不见了
它漫过一个女人脚踝,那个女人就不见了
它奔向大海,即是万物奔向大海
有生之年,你我都不会看见它们回流
但是,我会想起八月二十七日的兰州
一块又一块金色的水流,缓缓地穿城而过
白胡子的回回坐在羊皮筏子上,大声吼着花儿
我死后,不要把我埋了,把我抛在恰拉诺日山口就好
让那经年不息的风,一点一点,把我剥离
一点一点,把我吹下漫长的山岗
直至,吹向夏拉草原
在风中,我将重新把它打量
并保证不投下半点阴影
他们哭,他们笑,它们喊,它们叫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把两只耳朵留在了身后
那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是其中的一只
那个站在石头上,警觉张望的旱獭,是另外一只——
牛羊们在露天睡下了,从没听到过它们的鼾声,不像普布朗杰,
一沾地就打呼噜。
这样的夜晚,星星们是不睡的。
它们在云呆过的地方,不停地交换眼神。
央金拉姆关上炉子的风门,
又把帐蓬的帘子紧了紧。
所有的都稳妥了。
她一件一件脱掉衣服,挨着他躺下。他那双大脚,可真臭呀!
中央大街的小广场上,安德烈站在一条凳子上,
一群人围绕着他。
他讲得很激动,
他们听得很专注。
忽然,一个雪球飞了过来,
正中安德烈脸上。
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哄笑声中,他爬起来,
重新站在凳子上。
但是,已经有人不相信他了,开始转身离去。
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玩的
每人都有一把木头枪
一开始我的枪最好
他们几个都听我的
后来小印的爸爸
给他弄了一把王八盒子
还系了红布条儿
威风得不得了
没多久小印就成了头
有一回不知为啥
小芹跟小印吵起来
小印手一挥
掏出枪来瞄准小芹
“我代表人民枪毙了你”
小芹一哆嗦
我也有点害怕
生怕那枪真的会冒出火来
再后来——
小芹就跟小印好上了
见了我,带搭不理的
卡洛斯缩着脖子,并拢手脚
努力从蝉蜕里挤出去
每次快要成功的时候
丽娜都会抓住他的脚踝
用力把他扯回来
他“知了,知了”地骂
她好像完全听不见
他用口器刺
她好像完全没有知觉
最后卡洛斯放弃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
丽娜已不知去向
但她的裙子,内裤还在
“噢,自私的女人
她自己倒先变了”
卡洛斯一边唠叨
一边探出脚,找寻他的拖鞋
还有八天又到我的生日了,四十七岁的生日
所谓生日我是听母亲说的
并没有亲眼见过
我就记得小时候奶奶总是跟我说
我是她从昙山上捡来的
我是她用衣襟兜回来的
我如何信得过母亲呢?
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就更不能相信了
她举着一根黄瓜对我说——
二孩,上午炒茄子吃吧
我大声回敬她
娘!我是大孩,不是二孩
她一愣
有点不好意思,你是大孩呀?你真是大孩呀
有一天晚上,睡觉前他忘了关窗子
醒来后发现
已经被牵牛花藤蔓
缠住了
他挣扎
它们缠得更紧
他喊叫
却喊不出声音
而且嗓子一动
就有一朵牵牛花
啪得一声炸开
他困在床上
每天又渴又饿
风吹来时
牵牛花才喂给他
花粉
露水
直到那年秋天
藤蔓干枯了
他才解脱
走在街上
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瞧!斑马
央金牵着一只羊,翻过一座雪山,来到一个小镇上
她要把羊卖了,买新衣服
她要穿上新衣服,去见顿珠次仁
一个上午
她都没把羊卖掉
她的羊太瘦了,她的羊太丑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
央金牵着羊,往回赶
那只羊太不听话
总是跟不上央金的脚步
有一阵儿
它还扯着绳子,不肯走
央金拉姆生气了
她掏出小刀子,杀死了它
她吃了一块羊肝
她把羊皮披在身上
她想好了,她就披着这块羊皮,去见她的顿珠次仁
再往上去,就有雪了。总有那么一些羊
喜欢去雪地里觅食,也许雪线以下
草太绿了。贡布说:这样的羊
都是天上的星星转世来的
它们去那里,只是为了找见回家的路
贡布还说:在五月,这样的羊
是最好吃的。天色暗下来了
它们,一步,一回头
重新回到羊群里,我看它们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白色的羊
野马多吉从平措家的围栏逃出来后
就一直在卡拉卓尔山上觅食
后来被通缉的才让
也逃到了山上
他和它走到了一起
人们常常看见
才让骑着多吉
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
又从另一个山头折回
七八年了
他俩从没离开过卡拉卓尔山
这天中午
多吉驮着才让从山上走了下来
才让的头发已经白了
整个人病歪歪的
而多吉还是当初的模样
只是它的鬃毛
已被才让编成了一条条好看的辫子
还叫悟空,本名张灿枫,山东济宁人。2007年开始习诗。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定价:40元。微信(tsdongli)红包作者即可。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19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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