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大解，朵渔，海男，潇潇，汗漫，北野，芦苇岸，西毒何殇，彭杰，翟锦
1大解‖干草车
沿河谷而下 马车在乌云下变小
大雨到来之前已有风 把土地打扫一遍
收割后的田野经不住吹拂
几棵柳树展开枝条像是要起飞
而干草车似乎太沉 被土地牢牢吸引
三匹黑马 也许是四匹
在河谷里拉着一辆干草车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草
不值得大雨动怒
由北向南追逼而来
大雨追逼而来 马车夫
扶着车辕奔跑 风鼓着他的衣衫
像泼妇纠缠着他的身体
早年曾有闷雷摔倒在河谷里
它不会善罢甘休 它肯定要报复
农民懂得躲藏
但在空荡的河谷里 马车无处藏身
三匹或四匹黑马裸露在天空下
正用它们的蹄子奔跑 在风中扬起尘土
乌云越压越低 雷声由远而近
孤伶笨重的干草车在河谷里蠕动
人们帮不了它 人们离它太远
而大雨就在车后追赶 大雨呈白色
在晚秋 在黄昏以前
这样的雨并不多见
2朵渔‖孤立与深渊
天亮了，夜雾渐渐散去
夜雾是死者送给生者的礼物
一颗星还赖在天边不走
难道它准备向太阳告密？
树叶在向北风挥手道别，它不知道
正是那阵风将它送上了不归路
北风让我投他一票
北风以为我也是落叶的一员
我只是祖国的异乡人
我有候鸟颁发的暂住证
飞鸟在申请一只笼子
天空为兀鹰打开了栅栏
孤独也曾为我架起梯子
尽头搭在一片浮云之上
攀登这么高，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真的要去做神马？
我们不停地挖掉自身的基础
以便让自己更加孤立
孤立，但又不是在高处
深渊显示了我们的残忍与贫乏。
3海男‖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每天穿衣要多少时间
衣裳看似简单，分为内衣
而且内衣里也有夹层，那是一堵墙下的穿衣裙
你面对镜面试衣，这时候
你多么像一头野兽，想吃掉镜面中的自己
除内衣之外，还有外套裙子胸衣
尤其是妇女，面对衣柜在使用右手拎出衣架时
就更想吃掉自己。生活，你的舞台无论多么窄小宽阔
女人在面对穿衣镜时，更像一头原始森林的野兽
想控制住自己，然后再吞吃掉自己
在这苍茫的人世间，每天吃饭需要多长时间
首先是厨房，通向厨房之路的脚步细碎
多数女人在厨房中尝到了来自舌尖的味道
从女孩开始就学会了跟在母亲身后打酱油
酱油是第一道焙炼术，褐色中有黑
掩饰了焙炼过程中的斑驳。厨房，是人世间的
杂货铺，也是暗房，里面有菜刀、碗筷、辛辣味
还有大米的位置，在厨房，母亲由仙女变成了袖曲
你就是在厨房的油烟味中，计算出了
吃饭的时间。从小碗到大碗到碟盘
人生在悄无声息中旋转啊旋转啊
母亲进入了八十岁后，仍可以顺从于自己脚尖的旋转
在这苍茫的人世间睡觉需要多少时间
晚安，适度的疲惫有利于妥协或安寝
生活的衣襟间，从来都离不开日光和波澜
亘古不变，月光下疗伤的人们离不开梦神
夜色中有多少人无眠着？伐木声离我们很远
夜间有细雨，仓储中有精美的牙齿痕迹
那个会细诉鬼故事的女诗人是否已掠影而过
在几千里外的村庄，我前世的瓦檐下是否
有青鸟筑巢？睡吧，剪刀就在旁边
剪辑梦神的幽灵，其美丽让我们惊魂而安寝
4潇潇‖移交
深秋，露出满嘴假牙
像一个黄昏的老人
在镜中假眠
他暗地里
把一连串的错误与后悔
移交给冬天
把迟钝的耳朵和过敏的鼻子
移交给医学
把缺心少肺的时代
移交给诗歌
把过去的阴影和磨难
移交给伤痕
把破碎的生活
移交给我
记忆，一些思想的皮屑
落了下来
这钻石中深藏的影子
像光阴漏尽的小虫
密密麻麻的，死亡
是一堂必修课
早晚会来敲门
深秋，这铁了心的老人
从镜中醒来，握着
死的把柄
将收割谁的皮肤和头颅
5汗漫‖春分日小记
春分日，我坐在一堆文书里，
左右是市场、危机和垂直电梯——
上海的块垒和绝壁。
一杯茶，被压力从郊外的水库
逼入自来水公司，逼上梁山一般的写字楼
逼近我晚年的渴意和可疑？
忽然想起春天边缘的分水岭，
像女子卧于床榻，均衡地分开夜与昼
分开左身潺潺的旧悲伤
右身淙淙的新欢喜——
只有女子和山岭，可辨别、分流出
人性与天气的暗淡和明媚？
回想早年爱过的女子，
像分水岭，已谅解我流动与抚摸中的
迟疑、肤浅和寒意？
那山坡一样繁荣的四肢、胸脯和草香，
持续过滤净化着我的水质……
现在，我已流进分水岭下的晚年了。
或者说，我已流动在她脚踝处了——
请继续抑制一个渐趋枯竭的人
被沿途景象所污染的可能性。
春分日，在一张废合同背面写下这些句子，
像微弱的水声，向一次青春、若干分别
致歉、致敬……
6北野‖一个人的村庄
我想通过铃声摇醒它，我想
通过书信回忆它，我想让
泥土、树木、花草、茅屋坐在土地上
落叶淹过脚踝，炊烟缠上树枝
白雪的田野伸进童话世界
放学，打猪草，沿着田垄的走向
寻找。它们都缩小了
鹰鹞在作业本上飞，一串串的飞
河流像一根竹签
花朵的胸脯突然红了
一支金黄的花蕊，戳进了少年的心
我想让它听见我倾诉
失去母亲和家园的孩子，一个人
在世间流浪
妈妈，你还会回来吗
我想紧紧抱住你
像紧紧抱住所有的妈妈一样
在这个金光闪闪的世界上
一个人的孤苦是难挨的
我好想对着一座空空的村庄
大哭一场
像一条悲伤的鳄鱼，把不死的
白骨，摆在枯萎的河床上
7芦苇岸‖在京城遇大雪
北上京城，遇大雪
无法用语言描绘
就不停地拍照，发微信
那么多点赞啊
仿佛他们都是南方人
躲在手机里
跟着来到了伟大的北京
他们比本人的情绪还要激动
长长地跟下去
好比排队进京喊冤
忽然被一场洁白的雪洗礼
一个个不再挣扎
转眼消散一空
四下静寂，白茫茫一片
微信点赞越来越多
我脑海突然雪花闪现一样
冒出这么一句——
相识满天下，知己无一人
8西毒何殇‖卖红薯的人不见了
只剩下烤红薯的炉子
还在路边
自己烤
炉子旁边
排起了长队
可是
卖红薯的人不见了
有个女孩抱着纸盒
有个男人蹲在路上
卖橘子的担子
和臭豆腐车大声吆喝
傍晚的人流
把暮色和行色
挤出汁儿
收停车费的大婶
奋不顾身追一辆企图逃费的奥迪
公交车站
有人打起来了
惟有烤红薯的炉子前
秩序井然
可是卖红薯的人却不见了
9彭杰‖来临的一刻
他预知雨季将要来临
但并不为此悲伤
窗外布谷鸟的叫声，收集微弱的光斑
像他细密的遗愿
有人踮起脚，小心把挂钟取下
但黑暗中的雨水
仍在不停落下来，过程缓慢地
如一个人的生命
却并不犹豫。
他看着它们消失在湖泊里、花丛中
与沉默的枝杈上
并不平静，也没有火花。
10翟锦‖嫁个小木匠
想嫁个小木匠
柏树一样朴实
泡桐一样挺拔的小木匠
想让他 亲手做好
一张大桌 几把椅子 衣柜
梳妆台
描龙绘凤的新床
让木头和他的气息
温暖我们的家
用木屑
来烧制饭菜
并为他
生一双儿女
在他到外乡的日子
我仍想做他手中的那只墨斗
或是
温柔的飞扬的刨花
唐山记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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