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在菜蔬里,独得一份幽远
vegetables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诗几乎家喻户晓。以物喻人,苏东坡并非首开先河。西湖比作西子,有奇味,并不怪异。”
胡竹峰/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诗几乎家喻户晓。以物喻人,苏东坡并非首开先河。西湖比作西子,有奇味,并不怪异。
西湖是山水里的女子,丝瓜则是蔬菜里的女子。几线春雨几线光,丝瓜靠着瓜架蔓延,不知不觉,片绿中忽忽冒出几朵黄花,开始三五朵,很快变成几十朵,金灿灿的,像黄铜制成的小喇叭。
齐白石 绘,下同
然后,丝瓜挂枝了,细嫩地从青藤绿叶间垂下来,绿叶如裾,包裹着修长的身躯,如精巧怡人的小碧玉,半遮半掩,有种温润的风情。
丝瓜性阴,有清丝丝的女子气,这么说或许勉强。与别的瓜类蔬菜比,它的身段口感都是细腻婉约的女性派。丝瓜尤其适合夏天吃,做汤,清炒,甚是爽口。
丝瓜汤做法简单,丝瓜切成丝状清炒,添水若干烧开,淋入蛋液即可,也可以加入青菜叶之类。成汤后,蛋黄,瓜绿,浮浮沉沉,俨然夕阳山外山。夕阳是鸡蛋,山外山是丝瓜。
丝瓜蛋汤入眼黄绿,绿是浅的,黄是淡的,浅淡之间,娉婷袅袅,实在不是凡物。我当它是餐桌上的逸品,逸是清逸,品是品格。
丝瓜烧毛豆也颇可观,不要太多作料,油盐足矣。炒好盛入浅口圆盘,有黛玉扶柳之妙,口感清而不淡,独得一份幽远。隐隐有老杜诗意: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白菜是冬天的菜。寒冬腊月,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地底放一盆炭火,熬一锅大白菜,掺上粉条,放点肉片,边吃边炖。劳动人家的日子,俨然锦衣玉食的富贵。也真是富贵,白菜好吃又好看。经常在人家客厅的博物架上或古董店里看见玉雕的白菜,敦实,憨厚,一副自得的模样,将别的玉件映得黯然失色。
白菜是菜中之王,人们常常尊称它“大白菜”。但它王者身份得不到承认,齐白石抱不平,在一幅画上如此题道:“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蔬之王,何也?”
韩国泡菜,原料用的就是白菜。有一年我在杭州吃到了正宗的泡菜,厨师是韩国人,那泡菜吃在嘴里,清爽甜脆中有一丝香辣,并非浪得虚名。
白菜是中庸的菜,不卑不亢。和粉条一锅煮,白菜礼让三先,锋芒紧敛。和虾仁放一起,虽沾了海鲜味,本色不变,固守住一份家常。你强我更强,你弱我也弱,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
我老家岳西,乡民将吃不完的白菜做成咸菜干。腊肉放进去埋起来,能保存一年,滋味不变。
在南方居家过日子,不大吃白菜,偶尔做一次,也只是餐桌的点缀。到了北方,忽然体会出白菜的好,白菜的名字听在耳里,也有说不出的熨帖。这和北方白菜的品质是分不开的。
鲁迅《藤野先生》一文言及: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倒不是物以稀为贵,北方白菜的品质实在上乘。黄河边的白菜,菜嫩多汁,适宜存放,随意堆在家里,十天半月,依然新嫩。
北方名菜芥末墩是用白菜做成的。有一年去北京,在一朋友家,吃到了著名的芥末墩,酸甜脆辣香,五味俱全。当年老舍家的芥末墩,也不过如此吧。(汪曾祺先生著文称赞:“老舍家的芥末墩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芥末墩!”)
向朋友讨教芥末墩的做法,他说:将白菜心去掉叶子部分,切成四五厘米长的圆墩,用开水烫一下,码入坛中,一层白菜一层芥末糊和白糖,最后淋上米醋,捂严,一日即成。我做过两次,始终只得两三味,不能酸甜脆辣香俱全。想必自有一份功力在里头吧,非初学者所能也,也或者制作过程中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地方。
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久久长。中国民间认为百菜不如白菜。冬天,大雪纷飞,有一堆白菜在地窖里,心里踏实。
我会做酸辣白菜、醋熘白菜。
新媒体编辑:何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