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伟 | 明清皇家旋子彩画形制分期研究(下)
三 标尺形制分期
根据标尺彩画形制表,我们可以制成彩画形制时间分布图〔图三〕。由于图中标尺实例在时间分布上并不均匀,所以将各类形制彩画的起止时间点连接成线,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标尺实例现存状况对分期造成的影响。
在形制时间分布图的基础上,根据箍头、旋眼、方心头形制的出现、消失及共存关系为界限,将旋子彩画形制分为六期〔图四〕:明永乐至正统朝;景泰至弘治朝;明正德至清康熙中期;康熙末期至乾隆初期;乾隆早期至道光早期;道光中期之后。由于形制类型的起止点受现存标尺实例的局限,所以分期图中的分期线不代表形制变化的绝对临界点。
[图三]箍头、旋眼、方心头单形制时间分布图
〔图四〕明清旋子彩画形制分期图
下面我们来看一下旋子彩画形制在这六个不同时期的演变情况
第一期:明永乐至正统时期
本期为明代早期,形制特征为〔图五〕:几乎彩画端头皆用副箍头,有在尺寸较长的梁架用整箍头的个例,如七架梁;多种旋眼形制共存,以花卉(石榴花)或如意头状旋眼为主流,未见蝉状旋眼;方心头为一波三折(两折)形制。
〔图五〕第一期彩画
(上:武当山金殿A1+B1+C1 下:智化寺万佛阁A1+B2+C1)
第二期:明景泰至弘治时期
本时期彩画大致沿袭上一期的做法,局部纹饰发生变化,是下一期彩画发展的萌芽。这一时期的特征形制是:几乎彩画端头皆用副箍头,有在尺寸较长的梁架用整箍头的个例,如七架梁;多种旋眼形制共存,其中以花卉(石榴花)或如意头状旋眼为主流。凤翅瓣状旋眼在各个时期呈点状分布,弘治时期可见,花瓣状旋眼从个例现象逐步发展,未见蝉状旋眼;方心头延用一波三折(两折)形制〔图六〕。
〔图六〕第二期彩画
(上:左右曲阜二林门A1+B3+C1下:白塔寺七世佛殿A2+B3+C1)
第三期:明正德至清康熙中期
本期旋子彩画经历了弘治时期的变化发展,到达了一个新的稳定时期。此时期的特征形制是:几乎彩画端头皆用副箍头,在本期早中叶,有在尺寸较长的梁架用整箍头的个例,在本期末尾,出副箍头与整箍头共存现象;多种旋眼形制共存,其中花瓣状旋眼取代花卉(石榴花)或如意头状旋眼成为主流,花卉(石榴花)旋眼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如意头状旋眼旋眼还有沿用,蝉状旋眼在嘉靖朝第一次出现,之后为个例呈现〔图七〕;方心头已不再使用一波三折(两折)形制,发展成为宝剑头形制,出现花瓣状方心头形制的个例〔图八〕。
〔图七〕第三期彩画
(上:十三陵石牌坊A1+B5+C2下:历代帝王庙景德崇圣殿A1+B3+C2)
〔图八〕第三期彩画
(上及下左:故宫西华门A1+B3B4+C2 下右:河北省清孝陵碑亭脊枋A1+B3+C2)
第四期:康熙后期至乾隆初期
康熙后期彩画形制发生新的变化,并稳定发展至乾隆初期。此时期的特征形制是:不再延用副箍头的形制,使用整箍头,是一次影响较为深远的变化;花瓣状旋眼依然为主流;宝剑头状方心头至本期几乎已不再使用,花瓣状方心头运用逐渐增多,成为主流,并出现其简化的亚型C3.2〔图九〕。
〔图九〕第四期彩画 1
(上:河北省清孝东陵隆恩殿脊枋A2+B3+C3.1 下:河北省清泰陵隆恩殿A2+B3+C3.1)
第五期:乾隆早期至道光早期
乾隆初期的彩画部分延续了雍正朝的特点,早期之后局部又有创新,并稳定发展至道光早期。这一时期的特征形制是:彩画端头用整箍头;早期花瓣状旋眼依然在单独使用或与蝉状旋眼组合使用,乾隆晚期蝉状旋眼取代其他旋眼成为主流;花瓣状方心头演变成其亚型C3.2〔图十〕,两者的区别在于方心头尖端造型趋于简化。
〔图十〕第五期彩画
(上:北京市朝阳区显谨亲王园寝A2+B3+C3.1 下:故宫寿康宫西配殿A2+B5+C3.2)
第六期:道光中期之后
道光中后期的旋子彩画形制仅在局部做了小范围的调整,这是旋子彩画最后一次变型。这一时期的特征是:彩画端头用整箍头;蝉状旋眼成为唯一形制,已不再运用其他形制的旋眼;花瓣状方心头的亚型C3.2基本已不再使用,仅有个例出现,其端头变圆,演变成为海棠盒状〔图十一〕。
〔图十一〕第六期彩画 1
(上:河北省清慈禧陵碑亭A2+B5+C4 下:河北省清定陵隆恩殿A2+B5+C4)
四 故宫慈宁宫、大佛堂及海淀区西顶娘娘庙元君殿旋子彩画形制年代分析
通过形制分期图,我们可以将未知年代的皇家旋子彩画进行初步的分期断代。首先要确认彩画的箍头、旋眼、方心头形制,然后通过形制分期图确定三要素共存的时代区间。如某旋子彩画端头为箍头A2,区间为第三期末至第六期。又旋眼为花瓣状B3,区间为第二至第五期。再方心头为花瓣状C3.1,区间为第四期。因此三要素A2+B3+C3.1的共存区间为第四期,即可初步断定该彩画年代为康熙后期至乾隆初期。对未知年代作初步判断后,下一步再结合历史档案进行确认,若此建筑在雍正二年进行过彩画或建筑修缮,即可断定其为雍正二年的原迹。
本文以形制分期图为依据,对旋子彩画的遗迹加以断代并考证,详见〔表四〕。
建筑 |
旋子彩画形制类型组合 |
分期图中期属 |
彩画时代(论文论证、档案记载) |
故宫慈宁宫明间脊檩 |
A2+B5+C3.2 |
第四末至五期 |
乾隆元年 |
故宫大佛堂脊步 |
A1+B3+C2 |
第三期 |
明末清初过渡时期 |
故宫大佛堂西次间 |
A2+B5+C3.2 |
第四末至五期 |
乾隆元年 |
海淀区西顶娘娘庙元君殿二层明间后檐彩画 |
A1+B3+C2 |
第三期 |
康熙四十七年 |
〔表四〕慈宁宫、大佛堂、西顶娘娘庙旋子彩画形制分期考证表
(一)慈宁宫、大佛堂旋子彩画年代分析
根据形制分期结论可知,故宫慈宁宫明间脊檩与大佛堂西次间彩画的形制A2+B5+C3.2属于第四末至第五期,其年代初步断为乾隆初期至道光早期期间〔图十二〕。又据《内务府奏销档》[[1]]记载,慈宁宫在乾隆元年和乾隆三十二年进行过两次大规模修缮。因彩画演变具有延续性,尤其是乾隆初期与乾隆早中期的形制几乎如出一辙,很难将其区分开来。慈宁宫正殿脊步为素箍头,大佛堂内檐为环套箍头,细部纹饰做法高于慈宁宫。《慈宁宫区建筑彩画年代考略》一文认为两者为同一时期所绘,即乾隆元年。一般情况下,同一区域内,彩画的等级遵循核心建筑最高,后殿同于或低于核心建筑的做法。大佛堂内檐的彩画与传统规律有差别,因此是否为同一时期所绘有待商榷。大佛堂脊步彩画的形制A1+B3+C2属于第三期,其年代上至正德、嘉靖朝,下限至康熙朝中期,时间跨度较大,此区间内的彩画形制类似,又无相关档案记载,因此《慈宁宫区建筑彩画年代考略》一文判断其为明末清初过渡时期的旋子彩画可信度较高。
〔图十二〕上:故宫慈宁宫大佛堂内檐A2+B5+C3.2 下:故宫慈宁宫脊步A2+B5+C3.2
(二)海淀区西顶娘娘庙元君殿二层明间后澹旋子彩画年代分析
西顶娘娘庙位于海淀区西顶路,始建于明朝万历三十六年,是由明神宗的生母孝定皇后和明神宗捐钱修建的,神宗赐名为“洪慈宫”。康熙四十七年大修,之后雍正、乾隆、嘉庆年间皆有土木工程[[2]]。其中轴线上最后的建筑为元君殿,二层内檐明间还保留有形制为A1+B3+C2的彩画遗迹〔图十三〕,属于第三期,其年代上至正德、嘉靖朝,下限至康熙朝中期。又《内务府行文档》[[3]]详细记载了康熙四十七年的大规模修缮:“……前后殿、穿堂、后楼内外檐彩画大点金五墨、龙金(锦)方心……”档案记载与现状彩画形制所处的分期吻合,由此可判断其为康熙四十七年的遗迹。
五 结语
明清旋子彩画的分期断代一直为行业内外所关注。长期以来,明清旋子彩画专业是建筑考古领域的薄弱环节,学术界的断代标准皆是依据专家所传授的经验。以经验断代的方法,常会出现诸如“明末清初”、“清早期”、“清中期”之类模糊概念。
本文在前期大量调研的基础上,运用类型学的研究方法,利用标尺彩画提炼出分期的形制类型。通过对形制研究,有三点收获:
第一,弥补旋子彩画类型学研究方法的空白点。
第二,细化了旋子彩画的六个演变历程,明确其基本形制的时代性特点,并用实例验证结论。结论不但验证了专家的经验,同时还对原有的专家经验进行了更加细致的分期划分,如将原“明代早期”多提炼出一个景泰至弘治朝,通过实例考证弥补了明代晚期旋子彩画理论的空白点。
最终,利用形制分期结论,可对未知年代的皇家旋子彩画进行年代判定。例如,南薰殿彩画(A1+B1B2+C1)属于第一期与第二期,不晚于弘治朝;东华门内檐彩画(A1+B3+C2)属于第二期与第三期。
本研究还有以下几点需完善之处:
第一,实例限制。为保证彩画演变研究的连续性,本文所选取绝大多数实例间隔为10-20年。明代早期景泰、天顺、成化时期的彩画实例还需进一步发掘,最终确定石榴花头状旋眼消失的下限。
第二,关于彩画的延续性。依据形制仅能判断时代的区间范围,并不能准确断定朝代。因此,对于旋子彩画的断代不能仅局限于对形制的判断,还需要结合档案研究或化学及物理分析,相互印证。
第三,关于形制变更产生的原因。旋子彩画各种形制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特点,这也为彩画的分期断代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每种形制的出现与消失的原因,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第四,关于后期的扰动。清代档案记述的彩画修缮方法主要有重绘和见色过色两种。见色过色是在原有已经褪色的彩画的基础上,重新绘制颜料及纹饰,是对表面色彩进行再处理的一种修复方法。此种方法多适用于地仗比较完好无需砍掉重做,或者彩画工期要求非常短的情况,是节省开支的常用方法。彩画的颜料经日照、雨淋等影响,容易褪色,而旋眼、龙纹等处的金箔不易产生变化。在清代进行见色过色操作时,常会将旋眼、大线等贴金部位不做处理,将周围的彩画重新绘制,因此就出现形制为早期,而颜料为晚期的复杂情况。遇到此类情况,需对各个部位分开说明。
后记:感谢故宫博物院古建部方道先生、李燮平先生和杨新成先生对研究工作的帮助。
[1]《内务府奏销档》原第62号,190-025-1;《黄册》083号;《内务府奏销档》194-026;《内务府奏销档》193-270 ;《奏销档》193号,《奏案》05-0249-054《内务府奏销档》294-003。
[2]《奏销档》181-16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记载雍正年间广仁宫有修缮,工程性质为粘修,从所花销银两看,并未有大规模的修缮。《奏案》全宗5,奏案卷0143、063号,记载乾隆二十年粘修殿宇,拆瓦碑楼、旗杆等项,未涉及元君殿。《奏销档》243-058,记载乾隆二十三年对广仁宫一区的僧房进行部分拆盖,粘修佛像油饰彩画。从现存遗迹上看,元君殿内檐有两层彩画遗迹,表层彩画具有清代中期的特点,与此次修缮相吻合。《奏案》全宗5,奏案卷0595、009号,记载嘉庆二十三年,对广仁宫修缮主要以瓦顶、墙体项目为主,并未涉及油饰、彩画。
[3]《内务府咨呈广善库为查看修理西顶娘娘庙事》,《内务府行文档》28、32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摘自:故宫博物院院刊,2017年第4期,总第192期,第79-90页。
采稿:查昶胜
一校:万小方
二校:崔晓培
编辑:石川
审核:安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