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17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将同性恋从疾病名单中除去。29年后,2019年5月24日,是台湾同性婚姻合合法化第一天,这一天共有526对同性伴侣完成结婚登记。30年前,电影《阿飞正传》描述了一段关于“无脚鸟”的传说: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
7年后,哥哥(张国荣)公开出柜,宣布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同年,电影《春光乍泄》上映,何宝荣和黎耀辉在世界的另一头放逐,他们生命中的炽烈与孤独,汇成了一盏走马灯上无言的伊瓜苏大瀑布。这一年里,华人社会完成了第一次同志游行——台北同志游行,香港金像奖为他颁发了迟来的悼念——“演艺光辉永恒大奖”。小十君常常在想,如果哥哥能再多等等,亲眼目睹2019年台湾“同性婚姻合法”的胜利,会不会像个孩子似的欢欣雀跃?故事中的“无脚鸟”终于找到了一片能歇息的角落,它们不必担心落地后要付出死亡的代价了。作为亚洲第一个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地区,台湾电影向来也不避讳同性恋的话题,譬如《52赫兹,我爱你》(导演:魏德圣),里边就有一对非常抢眼的同性情侣。
她们在情人节参加了一场集体婚礼,虽然电影中,两人依然无法正式注册登记,但她们勇敢地站在第一排正中央,谁也无法妨碍她们获取幸福的权利。“台湾的电影市场,有两类片子会卖钱,一个是恐怖片,一个是同志片。”然而,为了抵达今天包容、多元、浪漫的局面,台湾电影努力了30多年,这也恰好对应了台湾同志平权运动的时间。
▲作为第一个公开出柜的台湾人,身披彩虹旗的祁家威也努力了31年小十君找到了10部台湾同志电影,希望能为你勾勒出这群无脚鸟曾经在天空中奋飞的图景。台湾第一部同志电影,改编自白先勇的同名小说,海报也很直接。儿子李青因为在化学实验室与男性管理员发生关系,被学校开除。回到家中,父亲把他赶出了家门。无家可归的他在台北公园夜宿,遇到了收留他的人,杨师傅。杨师傅也收留了许多像李青一样的孩子,他是同志中的长辈,孩子们都叫他“杨妈”。
影片围绕主角李青,呈现了一个秘密的同性恋世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痛苦。
小玉,聪明机巧,他像寄生生物一样栖身不同的人,只为到日本寻找自己的生父。吴敏,有些怯懦,但能为抛弃自己的同性情人割腕自杀。龙子,曾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同性情人阿凤,独自在海外漂泊。
可惜的是,电影限于篇幅,角色过于集中,叙述仓促,没有详尽展开,氛围也过于温馨,像一部重组的家庭故事片。原著中的那股黑暗、伤痛的浪流,未见汹涌,便已消退。这份遗憾直到2003年,电视剧版《孽子》重拍,才得以弥补。那里有你们熟悉的范植伟、张孝全、杨祐宁、陈柏霖……
无论如何,这部电影在台湾“戒严”期间,都像小说原著扉页题词的那样慰藉了“一群在最深最深的夜里,犹自徘徊于街头、无所归依的孩子们。”同年,台湾同志平权运动拉开了序幕。祁家威与同性伴侣申请公证结婚被驳回。
戒严令解除过后,李安拍摄了著名的“家庭三部曲”,《喜宴》是其中之一,正如片名所示,它有一个标准的喜剧外壳:主角伟同和男友赛门在美国过着没羞没躁的生活,远在台北的父母逼婚不休甚至找上门来,伟同迫于应对,找来葳葳“形婚”。然而,随着父母滞留的时间愈长,葳葳真怀上了伟同的孩子,这样的闹剧渐渐无法收场。
似乎在印证一场宿命:即使你逃到美国,那种传统伦理、道德、性观念仍会追着你不放,它们蛰伏在你的血液中,等你松懈,就把你毁灭。“李安”不安,《喜宴》不喜。同志身上的悲观,在这里避无可避。台湾立法院当年的回复,“同性恋者为少数之变态,纯为满足情欲者,违背社会善良风俗”,仍如魔咒般禁锢。年底,台湾六个同志团体,联合举办了“促进同性恋人权”公听会。“同性恋行为”被台湾教育部官员斥责为“吸毒”。
导演蔡明亮和李安一样恶趣味,他也用一个欢欣鼓舞的片名骗了所有人。这部电影中,售楼小姐美美寄居在卖不出的公寓楼里,因为孤独,她和地摊小贩阿荣发生了关系。主角小康也在此偶遇阿荣,两人成了朋友。
一天,小康躲在床底下,目睹了两人在床上发生的一切。美美走后,清晨,饱受欲望煎熬的他偷偷躺在阿荣身边,用一吻确认了自己的性取向。电影里头,生活、欲望、无奈、悲哀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情。
孤独的人匍匐在爱情脚边,高呼万岁,但爱情永远不会看他们一眼。因为爱情每次降临,都会被欲望吞噬干净。这一年,台湾佛教谘商机构“观音线”成立了第一个同性恋成长团体,“同性之爱”。而小康仍在推销他的骨灰盒。
奶茶(刘若英)那首《为爱痴狂》就是这部同志电影的主题曲。故事是传统戏曲《牡丹亭》的现代演绎,女生梦见古典庭院,在其中邂逅一书生,后来不幸坠楼身亡。奶茶饰演的女歌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进入女生的房间,此后也不停梦见那座古典庭院。原来,女歌手就是女生梦中的书生。
电影沿袭了《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主题,这个“为爱痴狂”的梦由杜可风担任摄影,诡异、阴森却不乏动人。讽刺的是,少女遁入梦境,与《喜宴》里伟同逃到国外一样,都是年轻人单方面的浪漫与天真。就在电影拍摄期间,台湾宜兰两名女高中生在宾馆烧炭自杀,原因是没有人支持她们相爱。
《爱情万岁》里的小康,两年后回到家里,因为做过一次临时演员,在污浊的河流里扮尸体,生了一场怪病,父亲带他四处求医。父亲是一名同性恋,留恋于浴室中年轻的肉体,母亲也早已有了外遇,家庭貌合神离。
每到雨天,父亲房间的天花板总会漏雨,母亲一个人在家中,冒着大雨爬到楼上解决了漏雨问题。但她不知道父亲和儿子已经在澡堂发生了关系,上帝开了个凡人不能承担的玩笑,让他们碰巧在黑暗中遇到。母亲无法解决父子决堤的欲望,就像不能解决自己的欲望一样。千禧年过去了,也许因为之前的台湾同志电影都过于沉重,所以这部《蓝色大门》开启了另一种轻松、忧郁、清新的同志片类型,它们无一例外都聚焦在年轻人的成长上。男生(陈柏霖)对女生(桂纶镁)说:“我叫张士豪,天蝎座O型,游泳队,吉他社,我还不错哦。”那张青涩的脸,从明媚的相遇,一直说到伤感的别离。那又怎么样?人终归要成长。虽然这条路充满未知,但青春仍会一如既往的干净,孟克柔的梦境就是这部电影最大的善意:不再是纠缠不清的《牡丹亭》,而是阳光很好,大门很蓝,你脸上残留的青春痘很好看。毕竟在电影筹拍过程中,台湾已经宣布了,同性恋者可以同居并组织家庭,只是不能结婚。
一个蠢萌少年为了见他的同志网友,来到了另一座城市(真“面基”之旅,骚得可以),各种同志损友为帮他破处而使出浑身解数,但他的真命天子另有其人,是同志圈中的大魔王,白铁男。
于是,一切都朝偶像剧的方式展开。朋友们给主角支招,怎么追男神,男神一秒变渣男,最后又皆大欢喜,挽回主角一颗小受心……虽然又俗套又呆又傻,但看这部电影不必带智商,它只是在告诉所有人,同志的十七岁,其实和我们一样快乐。就在他们17岁这年,台北举办了第二次同志大游行,有别于第一次的低调,这次前所未有的阳光、热闹,警察也开始为游行开道。电影里有拍到这个场景,算是个小小的彩蛋。
小时候,老师让好孩子帮助坏孩子,但随着长大,升入国中,这份友谊渐渐有像同性爱发展的趋势。
这样的人物关系很像《蓝色大门》,但却更进了一步,有了荷尔蒙的气息。画面清爽、朦胧,音乐恰到好处,那些秘密也足以把人虐哭。真的好像记忆中的夏天,因为太寂寞,我们彼此都亲吻过,也彼此伤害过。大海之外,是李安那部刚获得奥斯卡奖的《断背山》,色调一样忧郁。
导演拍过《刺青》《死神少女》,一直想在同性题材领域有所突破,这次做到了。这部电影十分难得,它展示了夏天之后,同志群体长期存在的一个秘而不宣的忧虑:衰老。妹狗从小由盲女姐姐(跑江湖,卖唱讨生活)带大。新来的手风琴师是女的,作中性打扮,妹狗小小年纪就喜欢上了手风琴师,但手风琴师爱的却是姐姐。为安慰父亲,水莲与一个男同形婚,双方都有自己的伴侣,婚后分开生活。晚年唯一陪伴她的却是饱受艾滋折磨与情人背叛的形婚对象,让他们相依为命的不是爱情,而是对各自的怜悯。因为女生男相,竹蒿自幼被人瞧不起,她喜欢女生,憎恨自己的身体。直到她遇到一个外地戏班,她通过戏班的歌女,认同了自己。歌女就是年轻时的水莲。而这个竹蒿,就是电影开头远离家乡的手风琴师。
这个顺序透露了一个危险的讯息:当竹蒿年华老去,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水莲?放肆、撒野、烂漫、不顾一切的青春同志片,终于在接近透明、泯然众人的时候,得到了收束。三段故事交互缠绕,角色都是来自底层,最贴近生活真相的小人物。它提醒我们青春易逝,只有绵延的哀伤最为真实,命运是张白纸,画什么都是自己的事。虽然彼时的台湾立法委员几次提案,考虑同性婚姻(尚未通过),但婚姻也只是两个人漫长岁月的开始。
这部影片斩获了前年金马奖中的四项(女配、新演员、配乐、剪辑),仿佛醉酒人的一场呓语。主角把蚂蚁当兄弟,目睹了死去的母亲那副爬满蛆虫的尸体,用桌上死去的鱼抵挡臭味,用手里提着的猪头下酒……这些场景,无不刻奇,却又遵循了自己的一套逻辑——生活。而烂醉者需要一场聊以自慰的梦境,好抵消死亡来临的恐惧。
哥哥是同志,在美国差点为情自杀,母亲死后,又回到台北。此时的台湾已经表现出了很大程度上的包容,大家都不再避讳这件事,到处都是gay吧,同志之间也相互调侃,原来的“孽子”似乎转入了“地上”。
可他们更像笼子里的玩物了,在如今一切都物化了的台北,同志像商品一样展览,出卖自己的身材和脸蛋。电影中挥之不去的仍是那股自认为“正常”的优越,就像许多新闻报道中,为猎奇而声称自己“冒死”偷拍“gay吧”状况的记者。两年后的台湾,顺利实现了同性婚姻平权。2019年,正式立法生效。但无脚鸟依然没有停止寻找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