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自然笔记》-364【最后的公牦牛(3)】
静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突然感觉脸上热乎乎的,即使沉睡的惯性还在持续的发酵之中,他听到很远的地方似乎很缥缈的有鸟的啁啾声,这声音里混杂着若隐若现的风的声音。他慢慢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个幼小的鼠兔在舔他的眼睑。在他睁眼的瞬间,鼠兔和他仅仅短短的对视后,就调皮地跳下他山一般的庞大身体,然后随着一旁机警守望的妈妈一蹦一跳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东方泛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他试图站起来,浑身像撕碎了一样,他挣扎了好几次,遗憾的是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他现在感觉很渴,整个喉咙就像藏着一个火山。隔过前面的两个高地有一条水沟,那是雪山的融水,夏天那里流水淙淙,冬天会很小,运气好的话冰面下还会有不少的水洼呢。他忍住剧烈的腹痛,最后一次站起来。身上的血停止了滴答,身后,昨日身体下的斑斑血迹已经和着泥土冻成一个大坨子了。他心里已经很清楚,喝不到水,也许今天就是他的归期。
太阳升起来了,大地一片金黄,无数小山包的另一侧也拉出了一条条很长的黑色阴影,点缀在巨大的广袤金黄中显得可爱又滑稽,他像一个画面中不受欢迎的闯入者一样,硬生生带来一个孤单的黑色背影。他走得很慢,相对于若干个起起起伏伏的黑黄相间的大地来说,几乎是静止不前的,前进的只是他不想就此结束的砰砰跳动的心脏!
远处就是雪山了,他已经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那条河了,弯弯曲曲延绵不绝,素练一样。他甚至嗅到了河水的味道,那从不吝啬的甘甜美味!他吸了吸鼻子。
刚下坡,周遭的异常安静,让他有了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他伫立着,小心环伺,就在对面的坡上,一群邪恶的身影,让他刹那间不寒而栗。对!是狼,绝对是狼群——他们与他隔河遥遥相对。他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他也明白一场恶战近在咫尺。他身体里的雄性荷尔蒙瞬间汇聚起来,扬起头,仇恨的前蹄狠狠插在雪覆盖的冻土之中。他明白,那狼一定是循着血味来的,就这样双方各自雕塑一般对峙着,好像是狼先失去的耐心,在头狼的带领下,十几只嗜血的魅影快速逼近,越来越近了,而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最要命的是,不知为什么伤口的血又开始滴滴答答起来,而这血就是敌人绝不放弃的催化剂一样。
他现在已经被狼群团团围住,面前就是那个是头狼,因为他的个子最大也最强壮。他和头狼对视,他能看到头狼眼里的冷酷和志在必得。他亮起了犄角,却感到身后顾及不到的大腿上被什么撕扯着,他快速扭头,是一只小狼,那家伙急不可待却又没有经验,没有咬穿皮肤,自己就好像挂在老树上的一个猴子。他冷笑这狼崽子的不自量力抬起后腿一甩,那小狼就掉在了地上。但是血滴从伤口一下就涌了起来,闻到血腥味,距离他最近的两只公狼立刻就呲出了牙,其中一个很快就钻到他的肚皮下,稳稳地咬住了伤口,他扬起头,痛苦地长啸,可惜,没有人能帮他。那得了便宜的恶棍死死扯住伤口的肉,试图往开扯,他意识到,这是狼群的战术,刚才就是让小狼试探他的实力,可笑的是,自己的一踢出卖了自己的体力——不过是一只衰老而落单的受伤老牦牛!他后悔了,可是,后悔有什么办法,现在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腹部皮肤被撕裂的声音,它无助地转了个圈,想通过体位的变化甩掉他们。但,一切无济于事,甚至有一只狼已经蹬鼻子上眼地跳到他的后背上来疯狂地撕咬他。他挣扎着,很徒劳地挣扎着。激烈地战斗中,风把它彻头彻尾地带到血腥味的包围中。他知道自己快要完蛋了,甚至他仿佛看到了这些野蛮的嗜血疯子在大块大块地啃噬自己还冒着热气的肉。他愤怒了,这是耻辱,他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强者的死是属于斗争的,而束手就擒是无力反抗的弱者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的一点速度一只角狠狠地刺穿了头狼的腹部,从他身体的另一侧冲决而出。好像这一刺是一种无声的命令,所有的狼,啃噬中的,撕咬中的,攀爬中的,统统停止了当下的行为,一时慌了阵脚,围在他的犄角周遭一时无措地看头狼痛苦地做挣扎,然后,一点一点垂软下来……
狼群开始骚动,一只狼扬起脖颈仰天长啸,不知道是哀悼还是慌乱中猝不及防的权利交接,只是这一声的长啸惊动了附近的一个牦牛种群,十几头公牛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从天边呈一条黑线一字摆开冲决而来,它们怒目圆睁,毛根根直立,头前的两根犄角像两个张开的钢叉,所过之处尘土遮云蔽日,它们目标准确——对狼群进行反围攻,救出危在旦夕的同类。面对这半路杀出的各个气势凌云的凶神恶煞,刚才还得意扬扬的群狼,立马放弃食物,死心不改地退到较远的地方。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伏趴在地上仰视到了自己的同类,他也从同类看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力回天的悲哀。他也曾意气风发,也曾豪气冲天,现在,他眼里噙着泪,殷红的血夹杂着泡泡汩汩不停地从身体流淌出来,他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算是对救助者的最后感激,他想最后一眼记住帮助自己的恩人们,可是眼里已经模糊不清了,它们那么近却那么远,即使他听到有只公牦牛在低低的哀嚎,却已然辨不清方向了,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咽下最后一口气,头沉沉地“咚”的一声磕在了寒冷而坚硬的地上……
数周后,落雪了,薄薄的雪如被子一般覆盖在他干瘪而僵硬的尸体上,苍茫大地上,那倔强的犄角作为他毕生的武器,不屈不挠地挺立着,诉说着他的过往,他的悲壮和曾经来过……
多年后的一个早晨,阳光从东方升起,他早已零落成骨,一个过客从他身边路过,只一句叹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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